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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黯渊 ...

  •   夜间的竹笙谷晚风徐徐,流萤飞舞,有幽香拂过,带来浅浅吟唱。

      云蓁阁燃着香炉,紫烟升起,在无人的环境中缭绕。

      文茵推门而入时,只见到一只银镜躺在木桌上,望舒榻上空无一人。
      她试着唤:“神姬?”却无人应答。
      她把怀里的古籍放下,整齐地摆在银镜一旁。

      奇怪,神姬不是让自己去百藏阁寻有关三暻塔的古籍吗?怎么一晃眼便不见了。
      她满腹疑惑地环视一眼周围,最后又定睛于那只银镜上。

      这是?
      她上前走了一步。

      手刚要伸出去,又被缩回。
      还是先找到神姬再说吧。

      她临前又好奇地看了眼那只银镜,收回视线后才缓缓闭上云蓁阁的两扇大门,乘流光彩云飞走了。
      ——
      苡鸢在竹笙谷谷深处长跪一夜,尽管那扇木门始终紧闭,不给自己任何回应。

      风过面庞,像是轻柔的抚摸。

      她低声喃喃,字字句句都在谈着原谅。

      “祖女,苡鸢自知此事思考不周,但求您原谅。”
      “可苡鸢别无他法。我必须改他的三暻塔,像祖女说的,要挽大厦于将倾,救苍生于水火。”

      她似是在请罪。

      她怎会不知擅改苍生的三暻塔是在违背天意,她为他人修改命数,是有违天伦的。
      无论事出何因,她这样想就是不应该。

      可从暗夜之域回来之后,她便陷入了漩涡之中,她在昏天黑地中犹豫,在上下颠倒中抉择,她伸出手,在无形的黑暗中捞了捞,随后,掌间的答案又全数消失。

      她挣扎着,最后还是来到祖女跟前言清一切。

      “可苡鸢并不觉得这是有错之举。”她颦蹙双眉,在风中破碎。

      “还有……苡鸢不知,若此举一出,三界会如何看,谷中族人会如何说?那一天,真的会来吗?祖女……”

      不知是过了多久,喧嚣渐渐取代了宁静,仿佛谷中所有生灵皆得以苏醒,灵鸟在高谷长鸣,神兽也一改常态,震地而起。
      苡鸢抬眸,眼中泛着水光。
      她看到木门微微颤动。
      那道声音注着神力,清澈贯耳,涤人心灵。
      “苡鸢,放手去做。”
      带着岁月的痕迹,苍老有力。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道神音了。
      恍若隔世。

      苡鸢惊讶地瞪大黑眸,一行热泪划过清冷面容,她几乎成了风中摇晃的一株野草,终觅得参天大树庇佑。

      于是她埋下头颅,在衣襟间低泣。

      她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走,可她自始至终都明白,三界苍生需要她。

      不单单只是维系这短暂的百年和平。
      而是三界存在一日,她便要一直护着三界。

      她单薄的背脊颤抖着,直到文茵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白纱,冷热交融,又给了她无形的宽慰。

      “神姬,您还好吗?”文茵俯在她耳边低声问,显然,她也不敢打搅祖女休憩。

      她刚到的时候,就看见神姬无助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头埋进衣衿里,像是在哭。
      她观望许久,始终不敢上前。

      直到她看到神姬仍旧掩首低泣,久久不绝,跪在原地破碎,她又决心向前了。

      苡鸢的眼里有短暂的波动,在文茵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问:“文茵?你怎么到这来了?”
      “神姬让文茵找的古籍已全数放在云蓁阁内。文茵也是见找不到您,才在谷中四处寻的。对了神姬,方才谷中有轻微的震动,灵兽多数都醒来了,文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姬要不要去看看?”

      苡鸢回头看了眼那扇木门,最后摇头:“不用了,没事的。”

      “那神姬现在要回云蓁阁吗?”
      “嗯,回去吧。”
      ——
      有关三暻塔记载的古籍堆满在望舒榻上,桌前燃着浓香,腾腾云雾而起,飘散四方。

      苡鸢躺在残缺的书中,静静看向窗外。

      黑色的天笼罩竹笙谷,乌云行得缓缓,风也吹得轻柔,夜间的花总是带着幽幽香气,与阁中的七乾香交融,嗅得人起了困意。

      一轮圆月高挂在玄空之上,可却只露出一半。剩下的全被高谷挡下了。

      那未曾窥得的半月,又会将余下银辉撒至三界何处呢?
      暗夜之域也能看到如此皎洁之月吗?

      她想着,又垂下了眼眸。
      “你能看到未来几日的事吗?”她这话是问知镜的。

      知镜闻声起来,“神姬想让我看到什么?”

      “司寇翾,”她目光凝视着前方,“帮我看看司寇翾是否要跟我离开。”

      知镜几乎没有犹豫,似乎连看都没看,便立马接过她的话:“会。”

      “你还没看,怎么这般会肯定?”

      “三界之中,无人敢反神姬所言。你若强制,他也不敢做些什么的。”顿了顿,它又故弄玄虚道:“神姬是否要看三界将如何说此事?”

      听后,苡鸢慢慢地从塌上起来,双手向后,撑在望舒榻上,淡淡地睨了眼它:“我不在意。”

      回来后,苡鸢也独自想了许多。
      三界说什么她都无惧。

      暗夜之域不会因少了个“无关紧要”的司寇翾而大费周章地找人,瑶天之境更不会因为她亲下三界而四生碎语。
      仙魔两界不敢纷说她什么。
      这是对苍生之神的不敬。

      而经观书一夜,她知晓此行最重要的地界是凡间。

      动荡千年,仍旧是战火纷飞。

      凡间如何吃人?
      他们苦不堪言、饥不择食,而统治者却动干戈、抢国域,不顾百姓生死。

      她不想比较苦难。
      苦难并不是由谁更惨而定义的。
      可司寇翾跟他们经历的无异。

      他应该去那里寻找善。

      谷中又有文茵上下打点着,她大可同祖女所说的,放手一试。

      可,她还是有顾忌。

      万一百年后的那一幕提早出现呢?
      她如若未能替司寇翾改命成功,那他体内的恶种便会以猛势破土生芽,参破苍穹,届时,三界动荡,一片混沌,渐渐地,终将在他手中覆灭。

      苡鸢不会规劝他放下仇恨。

      有恨固然是好的,毕竟在无数窥不得天日的时候,是它抓挠着每一段神经,撕扯每一处皮肉,它在用痛告诉自己,要撑下去,要见瑰丽天境,要乘风而行,要为过往的苦难申冤。

      但三暻塔的存在对他而言便是一个矛盾体。

      要拥善,便必须无仇无恨,必须有大义大爱。

      她又该怎么走下去呢?

      她问知镜,“万一,我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照着那个预知进行呢?你能看到吗?”
      “我无法看得太详尽。这是天机。我若强行窥视,必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那我该如何走下去?”
      知镜沉默不语,只留下一句:“神姬本就知如何做了。”

      她该知道吗?或许吧。
      ——
      司寇翾再次从梦中惊醒。

      他瞪大双目,唇色浅浅,有种病态的美弱感。

      他额头沁出密密冷汗,眼中不乏梦醒后的惊悸,于是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面色红晕,眼神中还尚存那一丝惊吓与羞赧。

      他又梦见苡鸢了。

      金链缠绕的玉足,随风扬起的裙摆,五指纤细,素若白莲。
      她在梦中浅笑,与记忆中的模样交叠,她抚摸着他的毛发,用掌心轻轻蹭着,说:“司寇翾,我带你离开吧。”

      没有词藻华丽的话语,却字字扣他心弦。

      他像是入魔,不,他本就是魔。
      他是幻化成了贪婪。
      渴望,需求,几乎是要跪在地上,耳边萦绕袅袅女音,他猛嗅着那股忽浓忽淡的清香,在现实中无法窥见的,梦里都能看见。

      他尝试着伸出手,去应答她的声音,最终,全让理智做了主,他在婉转美梦中清醒。

      他梦了神,在亵渎她。

      他发狠般呼吸着空气,发出轻“哼”的声响,他控制不住脑子里的乱想。

      他到底在干嘛?

      自从她来过一次之后,他便一直夜夜沉梦。
      他在心里是唤她“苡鸢”的,只有这样,才会逃离等级的束缚,不分尊卑,他也不用再低首微言,一声声叫她“神姬”。他发自内心的酸楚。

      他分明知道苡鸢那次来是带有目的的。
      而那目的,就是为了寻他。

      不是救赎也不是逃离。

      更多的是杀意。

      所以他为何要期待,期待那句离开,留恋那只素手?

      为何要反复沉迷梦中,不顾周遭世事?

      那些人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烬祯不需真情。
      他该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冰冷窘困,深不见底,毫无生机。
      可他也想看到春天。

      每当他一闭眼,脑中便开始回荡起那日苡鸢含泪的亮眸与柔水般的笑意。
      分明就是怜惜。
      神也在悲悯众生。

      他应该沉沦的。

      他开始不断问自己,在心中暗暗想,若当时他真应了那句离开,此时的他会在哪里?身边会是苡鸢吗?

      一连几日这样,司寇翾捂着胸口,在黑暗沉寂中渐渐缓过心神。

      他怀疑自己中蛊了,情蛊。

      他披上外衣,套了长靴,摸着夜色出了屋子。
      其余魔兵皆在沉睡,走在不见尽头的夜廊中,鼾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他顺着记忆来到了青莲池。
      已有许久未来了。

      这原是一潭浓黑的废池,杂草丛生,呱叫连天,被他无意中看到后,便下定决心想要重建它。
      就像修补自己凄惨不堪的童年一样。
      辛劳百年,终见得朵朵青莲清雅脱俗,暗香浮动中,玄空之上,银月洒下光辉,照耀池水,波光粼粼,蜻蜓低飞,他也有了纳身之地。

      隐隐月色下,一缕银辉自墨空而落,撒了一地的银白。

      他低垂眼睫,盘腿坐于青莲池内的亭中。

      他阖上眼睑,薄唇紧闭,皱眉间,赤红的炎光自他背后灼灼而出,火焰从后往前,吞噬着他的全身,攻势强烈地包裹他,烧得他浑身冒出热汗,周遭雾气腾腾。

      他吃痛一声,脖颈的绛羽印又再次苏醒。

      烈火包围他,如身处炼狱,遍地是荆棘。

      那双羽翅渐渐在他脖间撑大,不出半时,便占据着他的全身,金光灿灿的红翅,受火焰灼烧,将所有的禁锢都摆脱。

      司寇翾仍静坐如松,他一直在克制体内的水火二力,见他露出的半截小臂青筋暴起,手掌泛红。
      忍痛时就牙关咬紧,不久,喉处涌上一股腥甜,齿间染上夺目的血红,延着嘴角缓缓留出。

      他在压抑体内的躁动。

      修术讲静,否则心死身伤。

      他在以命相挟。
      若他凝不下心神修炼二术,则将受皮肉之苦,痛不欲生。在未见过苡鸢之前,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隐匿自己对阿母的思念。

      而今,所有不该的情绪都卷土重来。

      他不甘,不甘止步于此。
      还要等,还要继续修炼。

      青莲池的水波都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几炷香,天边泛起鱼肚白,司寇翾睁开眼,嘴唇微张,轻轻喘着气。
      又是一声钟鸣,天就要亮了。
      顾不得满身热汗,他抬起玄色的衣袖,在嘴边抹了抹,将血一把抹尽,随后起身,穿过传魂洞回到了原本的房屋。

      魔兵早已穿戴整齐,手持长枪,组成一列巡逻队,正在敲着各居所的门户。

      来到司寇翾的门前,带头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叩响屋门,而是在门外大喊:“喂,司寇翾!该起身巡视了!”

      自雪盈神姬上回亲临暗夜之域后,众人对司寇翾的态度彻底扭转了。
      他们纷纷猜测,司寇翾对于神姬而言定有大用处,否则,神姬怎会因他动怒而将左丘煴打入大牢呢?
      魔尊殿下从前也并不知道司寇翾,自那天后,也破天荒地替他说:“往后,谁都不可再像左丘煴今日那般苛待手下,若本座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
      总之,在他们眼中,司寇翾这样的狗,攀上权贵了。谁也惹不得。

      里面静得很。
      连衣物磨擦的响声都没有。

      带头的一怒,“喂,你小子到底听没听到啊!就要敲第二趟钟了!”

      身后一众魔兵面面相觑。
      “巡司,他该不会……不在里面吧?”

      巡司倒竖浓眉,眼珠一转,果断地就要破门而入,嘴里还叫嚣着:“你装听不见是吧?”

      谁曾想,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那扇木门,里面却突然被打开了,一道黑影压迫性地映在他的脸上,嗓音低沉:“方才在里屋束发。”

      巡司控不好力道,身子前倾,就要往司寇翾的怀中倒去,魔兵在身后神色各异,却无一人愿伸把手拉回他的将倒之势。

      就连司寇翾也敏捷地侧过身。

      他便正面朝地,四肢齐齐地定牢在木板地上。

      “你……”

      司寇翾偏过目光,提着长戟便离开了。

      余下窃窃私语。
      “巡司,巡司,您没事吧?”
      “放开!”
      “杂种就是杂种,废狗一条,就该千刀万剐!放平日,他敢这么对我吗?!”
      “巡司……他平日里,也是这般……只不过我们当时敢回打过去。”
      “闭嘴!你以为我现在不敢吗!我敢!我刚刚来不及反应罢了!”
      “你们今天,谁也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

  • 作者有话要说:  长暨:嘻嘻,做个小梦(俏皮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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