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鸢临》览青山

16、质明

　　苡鸢被这一句整得些许动容。

　　可一转头，那卧伤不起、满身是血的男子就躺在床上，附带着的，还有鬼哭狼嚎的宁骁。

　　若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两人怎么办？

　　她果断道:“不行。我们两人中必须得有人在这。”

　　“设个结界便好了。”他淡定接上。

　　苡鸢欲言又止。

　　“我刚刚听他喊我大师兄，”司寇翾远远看了眼哀嚎的宁骁，“他大抵知道这是在捉妖。”

　　她又哑然，貌似确实如此。

　　再来，如若司寇翾所言不假，那么，便会有更多的百姓能得救，她虽不想他深陷危险中，亦不想到时在漆峡时处处因他而分心，可若他说的真的能……

　　她于是说:“行。”

　　音落，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里屋看去。

　　四目一下便撞进了宁骁通红的双眼中，他哭得实在可怜，口中还不断重复:“顾贺不会醒不来了吧？没有顾贺怎么办啊！”

　　话一出，他哭得又实在惹人烦了。

　　见他这般，要是再告知他两人将走的事实，怕是要再闹上好些个时辰。

　　他们默契地看着对方，久久后，二人似乎在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苡鸢伸出手掌，碧波荡漾于掌心中，先是平静的，而后又喧嚣起来，只见那清波被一道罡风掀起，逆转成球。
　　其通体透明，呈雪蓝色。内有星河流动，在空中飞悬时，就如同夜中的盛景。

　　蓝球挡在门前，迅速扩散成一道大网。

　　头顶的乌云被拨开，散到天边。
　　金阳正烈，洒下的余晖可笼罩整座寅旨城。

　　在光下，这道结界便如同玛瑙般。

　　五光十色，亮眼迷人。

　　苡鸢说:“这是雪之璨，无论该结界内外的力量有多强大，它都不会出现任何裂缝。除非我在，只有我能把它收回。”

　　司寇翾闻言，不由地顺着苡鸢的话看了看它。

　　确是如雪一般的澄澈透亮。

　　甚至隔绝了宁骁恼人的哭声，就连凡人的气息也都一一阻断了。

　　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不顾里面的人大哭大叫，也全然不理之后的他发现只剩他们屋中二人苦守大宅会如何。

　　但也算是为他们考虑——苡鸢临前还特地将门前那群小妖收入奕霜囊中，束好后又丢入司寇翾怀中。

　　她扭头笑道:“别把它们捏死了。”

　　囊中的小妖大嚎，试图向苡鸢求饶:“神姬，换个人来吧！”

　　二人像没听到一般。
　　而苡鸢只是向奕霜囊中又添了一把熊熊大火。

　　留它们在里边热得急跳脚。

　　*
　　溯魍坐于大炉前，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它闻不到那个凡人的气息了。

　　它气得头上直冒热气，满身火气烧得它皮肤上附着的黏液都干了。

　　溯魍再三闭目屏息，八双手脚牢牢地定于大地中，身上沾着黑红的血液，在感受气息时那身子会忍不住地扭曲。

　　它像是一团发烂发臭的黑面团，软得不像话，身子几乎转了一圈，两只头却始终定若泰山。

　　四张眼皮下的黑暗，什么也感受不着。

　　它明明……
　　它明明上一刻还看到那凡人在寅旨中四处逃窜，身后还有一群不惧死活的带刀兵队追着他跑。

　　于是它便叫了手下那群没用的废物去城中将他们一并追拿回来。

　　半天过去了，峡外还是一片寂静。

　　回忆到此处，它没由来地一怒，八只大手齐齐握成拳状，力道之大，竟将大地砸出了八个大窟窿来。

　　“没用的废物!什么都得靠着本王来！”

　　它继续在脑中过着方才的记忆，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那气息绝不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断了。

　　仍旧是灰色的云雾遮挡住了天。
　　金衣男子见到它手下的小妖突然出现，吓得六神无主，身后紧随的兵队更是被这一幕惊得自失阵脚。
　　眼看就要得逞，那群鲜美白嫩的凡人便要收入腹中，偏偏……

　　溯魍倏然睁眼。

　　定是它眼花了。

　　一抹玄黑的身影遮挡了它的视野。

　　那人将夜色披在身上，空手斩开了一条大路。

　　他方一出现，便带来了无尽的黑暗。
　　像是深不见底的黯渊，只需远远一望，才一对视上那双凌厉的瑞风眼，它便觉着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他不像是个简单的凡人。

　　双眉浓黑，出招时随着瞳目中的火焰一起，眉心一蹙。而那几招更是狠，明明只是手中的几团小火苗，打在它们身上时忽地成了绵延不绝的大火堆，却见如日的金红将它们包围，几乎要将它们吞灭。

　　它收回前面的话。

　　他不是凡人。
　　更像是无心无情的魔。

　　挥手间，他打出一道火光，将那金衣男子往自己身边引。

　　男子被抓在他掌中，如同扑棱蛾子。

　　仅仅是这一瞬，男子身上的凡人气息便开始渐渐淡了下来。

　　溯魍感受得到其他的气味，但更多的便是这黑衣少年身上难以掩盖的魔气。

　　是放肆的杀戮。
　　亦是无视周遭的敌意。

　　又是一道带火的空刃落下，气息便到此处被阻断。

　　溯魍也不知是精神紧绷后的放松还是“死里逃生”后的余悸，竟不由地随着眼皮的睁开而大舒了口长气。

　　气才顺完，它眼珠一转。

　　又兀自怒了起来:“他奶奶个腿的，竟敢误了本王的好事!”

　　咬牙切齿间，它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八只脚在身子后紧跟着，朝大缸炉近了近。

　　它喃道:“还差十余个……”

　　它丑陋的两双白目死死盯着峡中唯一的光亮，似乎早有打算了。

　　可它还是在心中气不打一处:“本王养了这帮废物这样久，竟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到最后都还得靠本王亲自出马!”

　　漆峡是一片漆黑的。

　　此地处于半云半巅中，在高林耸立间，阳光很少能照进来，就连孤冷的月光也鲜少光临漆峡。

　　两座绵延的山脉在暗色下遮挡了日月，在夜晚中成了大地之上的水墨，狭小的一块枯地中，生存着大事不成小事不就的它们。

　　三界不论妖。

　　可一提及妖魔，便会不由地把它们划为妖界。

　　但这天下，并不是分四界的。

　　它们妖族自身便不团结，四处分散，在各地称王，为非作歹的有，假扮凡人的有，无恶不作的有，信神无害的也有——总而言之，它们妖族千奇百怪，这如何成界？又如何与强大的仙、魔、人族抗衡？

　　漆峡便是如此。

　　几只小妖找了一块小地方，推崇强者上位，随后渐渐将这块地方发展壮大，便成了峡，便有了王。

　　它溯魍潜伏多年，终于觅得成王做强的方法，又如何能让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给破坏掉一切的努力？

　　它只需再要一颗血丹，便能彻底摆脱这漆峡了。它要去到更远的地方，向着更陌生的同族，一路征服，一路壮大势力，成为彻底的妖族首领。

　　前尘万不可再颠覆。

　　它紧紧握住了八拳，暗下了决心。

　　它释放身上所有的妖气而出，在炉前摊成一团黑水。
　　水浸湿了大炉的四脚，漫延到它的王座，甚至是渗出了峡口。

　　感受到峡外的绵绵热意，溯魍大喜，它以为这是正午阳光的炎热。

　　它若化身成水，那么功力便会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强一度。
　　毕竟它吃了这么多的凡人，人避阴就阳这点，它还是从中获利了不少。

　　可就是在这段窃喜中，它隐隐感到尚在王座前绵延的黑水从自己的身体上分离了。有无数的痛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早就在峡口处探头的那黑水迅速幻出真身，又成了八手八脚的妖怪——不对，它怎么成了八手四脚!

　　溯魍眼睁睁瞧着另外四只脚孤零零地被斩断，就这样凄惨地摆在王座前。

　　仅仅不过三里。

　　它此时离那四只脚不过是三里路。

　　可浑身都疼痛竟叫它完全没了动作。

　　它怎么会突然断了腿？!

　　溯魍的两双手紧紧搭在脑袋上，吼声响遍空荡的峡谷:“本王的腿!”

　　它开始转动两只头颅，在漆黑的峡谷中搜寻着可能存在的身影。

　　“是谁!给本王出来!”
　　“本王乃漆峡之首，修炼近千年!竟还会怕你不成!”
　　“胆敢斩了本王的腿!本王要你好看!”

　　可回应它的，只有无尽的沉寂。

　　它收回了眼，虽不愿就此作罢，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四条断肢。
　　一炷香内，若还能将断口和断肢连在一处，它还不算是残废，仍能恢复如初。

　　它试图走动起来，可那渗血的伤口就在地上粗砺地摩擦着，简直是牵拉着它无数的神经，它只需轻轻一动，那痛感便是从尾处一路延伸，一直来到它的脑颅，仿佛有一把大锤在搅着它脑中的血与肉，这样之痛，几乎无法言述。

　　溯魍没法子了，只好轻轻拖着剩下的不太敏捷的前四肢向峡深处移动。

　　待它装回了那四条腿，它定好好找出这背后之手是谁。

　　它便这样慢悠悠爬了一路，才一触到冰冷的□□腿，又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出去。
　　又回到了三里之外。
　　又回到了原点。

　　这回，溯魍是真的怒了:“给本王出来!”

　　苡鸢便是在这时从天而降。
　　连带的，还有手挥莲章的司寇翾。

　　苡鸢青丝飘飘，连着一身碧青萝裙而落，脸上衔着笑意，双手束在身后，她落地时，溯魍嗅得一股宜人馨香。

　　它视野尚且模糊，只是将苡鸢看了个大概。

　　瞧这一身装束，气息还与自己格外不容，怕是个仙族人。

　　再看身后，黑衣少年手握砍刀，步伐沉沉，正朝它步步走来。

　　他眼中是一层厚厚的冰雪，看不透捅不破，唯一能摸得到的，便是他隐于眼后的暴戾恣睢，这单单只是从表面看出来的，他内心如何，溯魍暂时还无法窥得到。

　　却见他徒手生出一道火光打在自己跟前，吓得它直接抱头躲在岩石后。

　　再抬眸看向那少年，它便都了然了。

　　寅旨城中——
　　就是这小子破了自己的好事!

　　溯魍的目光又被他手中的砍刀给吸引去，紧盯着那刀柄的金线狼首，竟不寒而栗起来。

　　这是万兽谷的狼王面首。

　　翡翠之眼是狼王的灵丹。

　　妖界无人不怕这狼，它什么都能吞入腹中，不单单是凡人，亦是妖族、魔族，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仙族也不在话下，只要它看上的猎物，通通都将成为它的吃食。

　　溯魍没见过它，只是听那个没用的大当家讲过几回。

　　甚至还用尖甲在地上画出了那狼的模样。

　　听它说，这狼高七尺八寸，可触日月，长嚎震天边，无恶不作，无所不及。

　　后来溯魍问:“那这狼王呢？哪去了？被谁给收服了吗？”
　　那早死的当家回:“昨天才打过一战的，你竟又将她全忘了!”
　　它惊得大口直直抵着地面:“您说的是那雪盈神姬——苡鸢？!”

　　是，就是苡鸢。

　　它顺着那把砍刀看去，翩然撞进苡鸢含水如春的笑眼中。

　　明明是冰肌玉骨，无暇皎洁的一轮弯月。
　　她偏将自己在烈火中焚烧，成了三界无人能敌的最强者——神姬。

　　随着那黑衣少年一同来的，竟是它多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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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04.20，章昊C位出道!
我很高兴，于是决定日更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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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我04.23才将这章写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