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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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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舟静静将乔莺抱起来,她的手无力下垂,脖颈处红色的手印分外明显,脸颊灰蒙蒙,双眼紧闭,就像再也不会醒来一般。
“乔莺。”他喊了声她的名字。
然而少女毫无反应。
这一刻,他似乎在一片嘈杂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感受到自己猛跳的脉搏,一下下牵扯着心跳,直到听到怀中人微弱的鼻息才稍有缓神。
夜色融融,屋顶瓦片凉冷。
萧明在慕容府窄长的高墙之上蹲伏已久,他警惕趴下腰,折身阴影处,在寒风中搓搓手,袍袖随风凌乱。
不多时,几个蒙面人悄然至他身侧。
“少阁主,马匹已经准备,门外并未瞧见其他守卫。”
“城中潜火军呢?”
“回少阁主,没有瞧见潜火军的踪影。”
萧明轻点头,眉头紧拧着,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
曾经的太傅——皇子老师慕容游家中起这么大火,城中的潜火军居然还没动静。换做平常应当是早早拿着水袋、水囊赶来灭火了。
况且慕容府里面还有位当朝尊贵的五皇子。
来的路上他听谢枕舟说是五皇子带走乔姑娘时吓了一跳。
没想到乔姑娘不显山不漏水,竟与皇家人有牵扯,还不惜费这么大劲也要把她抢走。
萧明目光望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再越过屋檐,看见谢枕舟抱着人从一片火光中走出来。
他松了口气,纵身跃下墙,正朝谢枕舟走去,身后却响起尖锐的男声。
“有刺客!”
萧明回头。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同僚立刻大声吼道,“来人啊!有...”
伏于暗处的蒙面人将手中弯刀掷了出去,正中脑门,那人应声倒地。
然而这边动静引来巡逻的守卫,前院传来忙乱的脚步,萧明暗道不好,匆匆上前道,“已经被发现了,快走。”
谢枕舟后背背着乔莺,跟着萧明一齐飞身跃上高墙,又纵身跃下。
几人快步走向对面绑着马匹的树下,谢枕舟将尚在昏迷中的女子圈在身前,随即踩了马蹬,迅速翻身上马。
夜风凛冽逼人,十数匹骏马在浓夜里狂奔,发出沙沙响声,四周的景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模糊,远山如黛,近水成镜,一切都被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
萧明回望,原本漆黑的田野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
“这群朝廷的走狗鹰犬追得这么紧。”他咬牙骂道,挥鞭的幅度更大,却没能拉开距离。
谢枕舟闻声看向身后,远远望见在一众黑压压人群里有个月白色身影被簇拥其中,格外显眼。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觉得那人就是秦照——那个在房间里,说自己是这世上唯一能救乔莺的男人。
谢枕舟冷冷地笑了一声,眼底沉黑隐晦。
“少阁主,耿护法就在前面接应,您与谢大人先走,我们殿后。”身边数个蒙面人纷纷朝萧明道。
但萧明还没答话,谢枕舟却开口了, “不必涉险殿后,把弓给我,”
说着,他把缰绳卷进手心,用力一扯,身下的马匹疾驰起来,伸手拿过弓箭,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搭上一箭,穿透夜色的薄雾,瞄着那月白色人形,拉满弓弦,目光如炬,深吸一口气。
箭矢携着风的呼啸,划破长空。
也不知射没射中,萧明只见那道月色身影躲闪之间摔下马,随后整个队伍乱做一团。
后方传来嘈杂的喊声。
“殿下!殿下...”
萧明突然反应过来,惊道,“谢枕舟,你疯了?!那是...”
他扯着缰绳靠近,压低嗓音唯恐让身边人听去,“那是当今皇子,从他手中夺一个死了的乔家嫡女也罢,此事他不敢闹大,可你若真杀了他,叫凌道阁日后怎么立足。”
“射的是马,死不了。”谢枕舟将弓放回马侧,回头道,“今日慕容府那把火我在檐上看的真切,府里小厮倒的火油,点的火折子。”
萧明想明白后一颤:“慕容游想杀五皇子?”
谢枕舟不快不慢将后话继续说出来,“你说过,慕容游早在几年前就告老还乡,想杀他的估计另有其人。”
慕容游只是一把刀而已,执刀者自然是万人之上的大夏国皇帝。
只是谢枕舟没将后半句说出来,萧明策马沉默良久,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太子要除掉他!”
“…”
提及太子,谢枕舟忽地想起乔莺曾说过的那个秘闻。
他低头扫了一眼乔莺被浓烟熏得黑黢黢的脸。
不知道她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又与秦照是什么关系。
慕容府内。
方才的大火尽数灭了,几队侍卫正收拾残局,一道门后,几个时辰前在田野上摔下马的秦照此时端坐在案前,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面色难看至极,抬起胳膊任由身前的医官上药。
医官也不敢抬眉去瞧,伏着身子仔细将伤药磨平,“殿下,只是小伤,并无大碍,待过几日结痂就好。”
屋内沉寂半晌,秦照才抬眼帘沉声道,“她手上的伤如何。”
医官愣了一瞬,听懂话中的她是白日里那姑娘,可那姑娘分明已经被刺客抓走了,殿下无端问起她来是何意?
医官踌躇着,嗫喏说,“姑娘,姑娘她的伤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养着,想来月余就痊愈了。”
而后又是好一阵寂静,医官心中后怕,怕是自己哪句话惹了秦照不快,抬起脑袋去瞧,就听见坐在凳上的男人冷不丁的“嗯”了声。
墙上的灯芯摇曳着,映出门外的一道人影。
“殿下,慕容大人的尸首如何处理。慕容大人死前说,请殿下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留他儿子一命。”
秦照起身,身侧医官小心翼翼跟上,朝门外走去,他拉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地上血粼粼的尸体,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秦照低头瞥了一眼慕容游的尸体——瞪大眼睛,鲜血从脖间汩汩流出,模样凄惨,手中还紧握着匕首。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在行宫讲学,秦宁带着众人欺负他,扔了书卷,折了竹笔,将他推搡到泥里,所有人都噤声不敢上前。只有慕容游狠狠斥责秦宁之后扶他起来,替他扫去衣衫上的污秽。
那时候秦照问慕容游,为何要帮自己。
慕容游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五殿下,读书之人不可攀附权势,须分善恶,知对错,为师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徳。”
想到此处,秦照不由自哂。
再低头看慕容游,已经没了气息。他蹲下身子,半跪着将他凌乱的沾着血迹的衣衫理正,语气温柔,“老师您错了,这世上只有权势才能定对错与善恶。”
他站起身,对侍卫道,“烧了罢。”
“是。”侍卫垂首,又继续道,“禀殿下,前去追击的队伍被全数伏击了。”
乔莺的被夺,慕容游的自裁,父皇的无情,都让秦照有种灭顶的背叛感。
他心神不定,负手而立,语气没什么波澜,“要出大夏,一定会从云州走,派人去云州,再叫州牧各处设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人活着带到我面前。还有顾逊,他已去了些日子,让他把人也提去云州,若看出他有二心,就地解决。”
“是。”
不过是群凌道阁的乌合之众罢了,能将乔莺藏去哪里。
等回上京坐上皇位,天下的一切于他不过囊中之物。就算去了后梁,他也能将乔莺抓回来,再把那个叫谢枕舟的野小子给杀了。
思及此处,秦照毫不犹豫拿起腰间的匕首往自己手臂划了一刀。
医官背贴着墙壁,浑身一颤,听到他淡声说。
“劳烦您再包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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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微光,院中瓦脊霜白,一夜寒雾凝成晓珠挂在檐下,如同整夜未眠的泪珠,在晨光中逐渐清晰。
乔莺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周身炙热,亲眼看见母亲被一群道士装扮的人按在长凳上喂下水银,她嘶喊着,上前苦苦哀求,却被一群人向屋外拖去。
地上划出几道血印,耳边都是诡谲的唱经吟诵声,混着女人婆子们的惊吼:
“乔莺,跪下!”
“你与生下你那贱婢一样不要脸,谁让你跑到正堂来的!”
“这就是你向父亲告状的下场,这次死的是她,下次可得轮到你了!”
密匝匝的话语将她淹没,那群蜂拥而上的人群很快尽数消散,只剩谢枕舟的背影,他转身抽出刀,冷冷对她说,“骗我的人,都该死。”
手起刀落之间,她生生看着肉身分离,头颅滚到一边。
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怕,她几乎是骤然睁开眼,耳边那乱糟糟的一片声响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宁静。
缓了好半晌,她才偏过头看见薄薄的青白色帷幔后面,玄黑的影子正静静地倚靠在须弥塌上休憩,一动不动。
隔着层轻纱,她认出那是谢枕舟。
乔莺坐起来,浑身上下到处酸痛,脖颈处更甚,想来秦照那时是下了狠手。
皇帝已经按捺不住朝秦照动手,他要与上京那群人斗法夺权,没有精力浪费在她身上,现在还有喘息的机会。她必须抓紧时间,趁着秦照还未真的登上皇位,赶紧离开大夏国。
她不要再回上京,回到那个喜怒无常的秦照身边。
只是此番谢枕舟能找上慕容府,定然知晓是秦照带走了她,就算是个蠢人也能发觉他们关系不一般,更何况他并不愚钝。
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假乔芙。
事事交杂乱做一团,乔莺蹙眉,心中更乱。
她再转过头,帷幔后的那团人影竟消失了,稀稀疏疏的摩擦声随之而来,未及反应,一只大掌抢先一步撩开床幔。
日光穿帘而入,轻纱摇乱了人影,乔莺抬起头,两双眼毫无防备地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