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更乱 ...
-
明月被云遮住,星子从缝中挤出来,夜风吹过树梢,也拂过谢枕舟的脸。
萧明见他神情古怪,凑近搭上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
谢枕舟无言,侧身抖落萧明的手。
“瞧你这架势...你该不会有心上人,铁树开花了吧。”萧明想再搭上手却扑了个空,转而站直道,“哎,要我说,练武一事我不如你,可关于男女之间感情的事情呢,你比不上我。”
“情爱之事我还是懂很多的。”萧明一副谆谆教导的模样,“有空多跟我请教请教。”
谢枕舟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将话题岔开,“杨均是永定河决堤的罪魁祸首,朝廷已经派人追查,你现在去找他,岂非引火上身。”
萧明不以为然,“你身边不也带着个逃犯。”
他说的是乔莺。
“我是送她去后梁。”谢枕舟道,“杨婉禾也罢,难道你想把杨均藏一辈子吗?”
“只要我愿意,有何不可。”萧明双手抱胸满不在乎,忽的语气一转,横眉道,“那个好像是总跟在你身后喊你公子的魏先生。”
顺着手指的方向,谢枕舟看见李魏壮实的背影,他提着不符合身材的小灯笼,弯腰低头在外庭水沟中寻找什么。
萧明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你这次出门收获不少,还得了个忠心耿耿的随从。”
转而面向谢枕舟, “从哪里捡的?”
萧明并不知道谢枕舟的往事,只以为李魏是他半路捡来的。
他认识谢枕舟是在三年前的雨夜,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个少年,安置到他院子里。
萧明的父亲萧阁主擅使长刀,江湖中鲜有敌手,他居高自傲一生没有收徒,就连萧明都没学到一招半式。
谢枕舟一来凌道阁便是阁主的关门弟子,与阁主同进同出,让众人艳羡,同时也让萧明嫉妒。
他记得当时自己处处给谢枕舟使绊子,往他的水里加泻药,撺掇其他人孤立他,诸如此类的事情干得不少。
后来他们是怎么和解的?
好像是谢枕舟把他打服了,让他从陵道阁老大变成老二。
想起作为万年老二不太光鲜的过往,萧明兴致一下全无,扭头离开,“你慢慢赏月,我先回去睡觉了。”
闻言,谢枕舟也收回看向下的视线,紧跟着回屋。
月长长悬于夜梢。
屋里一片黑暗,少年坐在床边,耳畔没有一丝声响,半晌后才卸刀躺下。
他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又默默盯着灰墙。
早知道就不该听萧明这厮胡诌,平白让人恼。
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走廊划过一道昏黄的光线,谢枕舟警惕坐起身。
一道轻飘飘的影子悄然落在门上。
夜色正是浓时,投宿的客人皆已睡下,客栈静悄悄的,门外乔莺独自站在长廊,踌躇片刻,才轻手轻脚推开门。
门一开,乔莺便见谢枕舟那双漆黑又疏离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她没想到谢枕舟会站在门口,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乔莺一跳,手里拿着的蜡烛没拿稳掉在地板上。
寂静的互望短短几秒钟,谢枕舟先开口,“想放火烧了这里?”
说着,他蹲下身捡起已经灭了的蜡烛,听见头顶传来少女微弱的声音,“没有。”
“半夜不睡觉找我做什么。”
“我房中...有老鼠。”
客房里哪来的老鼠。
谢枕舟直着腰无甚情绪地看了她一眼。
面前少女衣衫单薄,未施粉黛,乌黑如绸的长发垂于脑后,樱唇琼鼻,灿如春花。
称得上是美人。
可谢枕舟却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在并州驿站,她刚从贼寇手里逃脱,浑身是血,脸青紫又肿胀的可怕,头发也凌乱,活生生像个女鬼,与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然后她骗他,说自己是乔芙,还说是真心爱慕他,甚至主动牵过他的手。
谢枕舟的视线挪到她轻抿的嘴唇上。
她还吻过他。
思及此,谢枕舟本就有些被纷扰的心绪更乱。
然乔莺的声音让他回神。
“真的,我在梦里听见吱吱声,睁眼就看见老鼠在被子上爬...”见谢枕舟没反应,乔莺生怕他不信,又重复解释道。
她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可以到你这里睡一晚吗?”
谢枕舟还是没说话。
“若是不方便就算了。”乔莺低下头,眼睫轻垂,语气落寞,廊前灯笼的光影投在她脚下,她侧面正欲离开,谢枕舟才出声喊住她。
“进屋吧。”他给她让出路,“你睡床上。”
之前他们在一间屋子住的时候就是如此,她睡床,他便会歇在坐榻上,若是没有坐榻,他就会在地上打地铺或是坐一夜。
少年刚躺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也有他身上的冷杉味道,只是脖子硌到坚硬的物什,不知道是什么。
乔莺手伸进枕头下,摸到了刀鞘,在她拿出来的瞬间,谢枕舟已经俯身,两人手触碰到一起。
双目注释,气氛微妙,但乔莺脑中毫无旖旎之意,秦宁不顾凌家的威望,对凌定风下杀手,或许下一个就是她,但她现在无法凭自己与秦宁抗衡。
况且除了秦宁,还有秦照。
乔莺眼皮微动,松了手,目光凝滞到他脸上, “晚上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
如此近的距离,谢枕舟静了一瞬,听见她继续说。
“你喜欢…”
话刚出口,就被谢枕舟打断。
“都不喜欢。”他嗓音清冽,回答的果断。
谢枕舟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侧过身收回触碰到她指尖的手,拿刀,别在腰间, “给你的大氅还在那间房里,我去替你拿回来。”
或许是跟她呆在一块意乱,又或许是怕她问出什么,谢枕舟疾步走出去,乔莺看他关上门,脚步走远。
方才她的话并不假,房中确实有老鼠,不过她在乔家时住的是最阴冷偏僻的后罩房,蝇鼠常常光顾,她自然不会怕这些。
乔莺翻了个身,脸埋进柔软温暖的被子里。
这样说起来,逃亡的这段时日,竟是最自由舒适的日子。
她暗暗攥住被角。
决不能被秦照和秦宁抓回去。
……
几人的厢房紧挨在一起,谢枕舟才从乔莺房中拿出大氅,路过李魏房门前,听见里面脚步轻轻窜动。
他一只手抱着衣物,另一只手打开门,便见李魏正脱下鞋袜,看向谢枕舟的表情有些心虚,“殿...公子,你怎么来了。”
谢枕舟扫过他脚边满是泥泞的靴子,忽然明白这深更半夜的老鼠恐怕是李魏从外庭水沟里找出来的。
李魏的心思不难猜,他想撮合谢枕舟与乔莺。
乔莺是逃犯在大夏国待不下去,只能留在后梁,若他们在一起,谢枕舟必然会随她回后梁。
“难为李将军用这些不如她流的小手段了。”
谢枕舟寒目一凛,接着压低声音道,“如今你的伤已痊愈,你最好在我开口之前自己离开。”
李魏讪道,“ 乔姑娘不是刚好要回后梁,我与您一道。”
谢枕舟转而紧盯向他,冷意胜雪,“别再打她的主意,我与她的事和我愿不愿意回去是两码事。”
气氛沉默片刻,红烛扑闪,谁也没出声。
就在谢枕舟准备出去时,李魏颓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一切都是误会,你为何不肯原谅娘娘,不肯原谅我。”
“如果你恨我之前对你下手,我可以让你砍回来。”说着,李魏直直走到谢枕舟面前,褪去上衣。
古铜色健硕的肌肉上,有着几道伤口。
谢枕舟能辨出其中的一二道,是曾经为了救自己留下来的。
“我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他转过身,眉梢下压,“只是,我最讨厌被人算计。”
-
翌日辰时天不亮,乔莺被哗哗水流声吵醒,她半梦半醒之间揉着眼睛,看清正在水盆前洗漱的谢枕舟。
上升的热雾中,少年一袭黑袍,宽肩窄腰,正反手给自己绑上马尾。
乔莺脸贴着枕头,没动。
谢枕舟戴好斗笠转头便撞上乔莺的目光。
“已经辰时,要出发了。”他拿出衣柜里的厚披风,放在桌上。
乔莺眨眨眼,坐起身。
一只举着热帕子的手伸到她面前。
简单洗漱过后,乔莺随谢枕舟下楼。
萧明正巧在此刻推门而出,他的眉眼与顾逊实在太过相似,甫一撞见,乔莺面色一滞。
而秦明看见他们二人一同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惺忪的睡眼睁大,随后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问了她一句,“乔姑娘昨夜睡的怎么样。”
“还可以。”乔莺随口答道。
今日谢枕舟驾马,一道布帘将他一人隔在车舆外。
乔莺靠着杨婉禾坐下,窝在角落里。
过不久,李魏也跟着钻进车厢,他把手中拎的包子给众人分了分,拖着腿坐下,最后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还是杨婉禾先看出他的异样,“魏先生,你的腿怎么了?”
“昨晚起夜时抻着了。”李魏一边吃包子一边说道,“不碍事。”
杨婉禾关切道,“虽是小伤,但还是注意为好。听金神医座下的小药童说你腿上本就有疾,旧伤复发就更加麻烦了。”
“多谢杨姑娘,我会注意的。”
乔莺低头啃包子默不作声,听到萧明在一旁哼哼唧唧,“婉禾,我的脚也疼。”
杨婉禾有些不悦,“不疼硬说疼会造口业。”
萧明立马闭上嘴,讪讪笑着,“我记着明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能与你呆在一起已经很好。”杨婉禾仔细想了想,虚弱道,“若是方便,能不能到了文城赁个院子,大家一起给我过生辰。”
“当然可以。”萧明道。
李魏道,“我还可以给杨姑娘做长寿面。”
杨婉禾温柔一笑,“那先谢过魏先生了。”
说罢,摁住胸口咳了好几声。
萧明喂她喝过水,转头又说,“乔姑娘,你去告诉谢枕舟,到文城外郊停下即可。”
乔莺颔首,屈膝卷起布帘,看见半靠凭栏,手引缰绳,眉目疏朗的少年,在他身边坐下。
她就那么坐在谢枕舟身侧,披着厚重披风,兜帽几乎将整张脸遮去,脸颊在料峭寒风中泛红,但更衬得皮肤白皙。
天际泛青,山顶还余留雾霭,几颗残星点缀其中。
一阵疾风吹过,乔莺的兜帽翻飞。
“萧公子说停在外郊就好,明日要给杨姑娘过生辰。”
他们就在背后车舆内讨论的,又不是听不见。
谢枕舟淡淡应声,“嗯。”
过了一会儿,身边少女还未走,谢枕舟侧面, “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什么要说的。 ”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裙摆压在他的小腿上,笑意更甚,“只是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晨星落,天边青色渐渐褪去,被红色侵染,第一缕阳光就要从云雾中钻出。
谢枕舟无声地看着她。
她额前碎发随风飞舞,眼底是可以窥见的盈盈春水。
喜欢她吗?
谢枕舟问自己。
如果她是真心的,喜欢她也不是不行。
谢枕舟默默抬起右手帮她把兜帽重新戴上,罩住她半个脑袋。
萧明轻轻挑开帘子,屈肘戳戳李魏,“看见没,你的公子好像要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