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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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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昏暗,云层笼罩着整片天穹,隐匿了太阳,上京皇城风雨欲来。
皇帝病重有些日子,自派了秦照去河州赈灾后,将其监国权收回,亲临朝政,批奏折见朝臣,大有回光返照之相。
晌午刚过太子秦宁被唤来兴乐宫,进去已有一个时辰,到此刻还未出来。殿内宫女太监们隔着一道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的怒声,吓得齐齐跪地,大气不敢喘。
“你整日都在做些什么!”皇帝将手中奏折砸向秦宁,“看看这些参你的折子,清山匪、挖金矿、养私卫...”
然他久病,手上已无力道,这些奏折压根没碰着秦宁,轻飘飘落至脚边。
说完,皇帝便觉头一阵眩晕,吐出一手帕的血。
秦宁立刻伏下身,“父皇您别气坏了身子,儿臣真的不知为何凌定风在祁县抓人,还有,儿臣...挖金矿不过是想替您建个金像...”
他说话断断续续,挤出几滴眼泪,“求父皇明鉴啊。”
皇帝闭了闭眼,没去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压下喉中腥甜,“人是你杀的?”
他面贴地,隐忍不言,不敢直视他含着怒意的眼眸。
“说话。”皇帝提声,手指轻轻拂过手扶的玉雕,上面刻着凶猛的龙纹,几乎要腾飞而出,“他从前参你许多...次...你打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他。”
他一边说,一边捂住胸口咳嗽。
被说中的秦宁只得弱弱辩解,“儿臣不敢。”
不敢,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垂着苍老的脸,心中有万般思绪,却说不出。
这是他和林氏唯一的儿子,千宠万爱长大。
从秦宁出生那刻起,皇帝就已经下定决心待身死后将皇位传给他。甚至不需要他有多少经世之才,他会为他铺好路,可偏偏,现在秦宁要亲手将这条路给毁了。
凌家在军民中威望甚高,他杀了凌家仅剩的血脉,若叫其他武官知晓,定难服众。
放在从前,或许皇帝还能慢慢谋划,奈何他自知病入膏肓,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闻着殿上龙涎香,他阖上眼,仿佛又看见逝去林皇后的笑靥,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攒眉道,“朕和你母后,怎么就,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朝中事务先不要插手了,好好在府上思过吧。”
秦宁没有动身,他死咬下牙,抬眼看向高坐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佝偻身影,“父皇是觉得五弟比儿臣好吗?”
“五弟巡盐,查账籍...这些我也能做,只是父皇您不给我机会。”
他话中委屈之意明显,还真当这些是什么好差事。皇帝一双嵌在眼眶中的长目扫过,厉色道,“给朕滚。”
秦宁叩首离开寝殿后不久,张公公端着药进来,他方才瞧着秦宁离去时表情极差,现下又看见皇帝面如铁色,心道这对今日君臣父子不欢而散,于是伺候的时候格外小心。
喝过药,皇帝抖着手放下碗,冷不丁开口,“慕容太傅致仕还乡多久了。”
片刻后,张公公垂首答,“大约已有四年。”
“朕记着他的独子还在礼部任职,没随他回乡。”皇帝兀自沉思,捻起手中毛笔,抽出信笺,颤颤巍巍写了几个字,“去,宣他进宫,给六皇子启蒙。”
他用枯瘦同柴棍般的手指,将写好的信笺塞进封里,接着道,“八百里加急,送到太傅手上。”
张公公接过那封信,“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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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落下,月随云动,将客栈外庭染成灰白色。
在城门口听到凌定风摔死的消息后,乔莺有些心神不宁,晚饭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寻由头回了上房。
她心中喟叹。
那个梦想平定征西的小将军,一生没有上过战场,最后带着凌家满门荣耀死在了僻静崎岖的山路上。
秦照不会做出这事,所以此事多半是秦宁所为。
他竟猖狂至此,乔莺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落在他手上会是怎么个下场。
门外传来脚步,谢枕舟推门而入。
乔莺回神,透过摇曳烛火,沉默地抱膝望着他。
谢枕舟放下手上的干净衣裙,对她道,“明日辰时出发。”
“嗯。”她淡淡应一声,并无动作。
今日客栈是萧明定的,上房宽裕,于是他大手一挥便要了五间房。用过晚饭后几人便各自回屋休息,如果不是谢枕舟见她房里的灯未熄,寻个由头进来瞧瞧,她恐怕要坐上一整夜。
少年忽然转过身,撩衣坐在床沿,“躺下,我看着你睡。”
说罢眼睫微抬,扭头一霎不霎盯着她。
他的声音和灯芯燃烧的“哔哔”声一齐入耳,乔莺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眼看了看他。
然而下一秒,谢枕舟随手捞过被子展开胡乱盖在她身上。
乔莺视线一黑,随即钻出头,露出半张脸。
一室寂静,谢枕舟用手边银针挑灭火星子,灯熄的同时,听见乔莺的声音。
“你手上那道伤,是怎么弄的。”
第一次见的时候,她便看见了,后来他每次朝她伸手,她都能看见。
“ 当时肯定很疼吧。”她的声音很轻。
过去太久,疼不疼的谢枕舟早忘了。
不过他这道伤,比起乔莺身上的是小巫见大巫。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有点心疼。
他不知道她过去的十几年都经历过什么。
四下无灯,只有走廊上若有若无的灯笼还在风中晃。
如雾的月华下,谢枕舟转过头,静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泓水色。
“紫禁卫好像没再追来了。”乔莺下巴往被窝里缩了缩,问出了埋在心中的疑问,“你杀了顾逊吗?”
如果他杀了顾逊,那么即使是她一人,也好逃多了。
“你睡前也喜欢聊些打打杀杀的吗?”
“…”
乔莺裹着衾被翻身,背过去换了个话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两个问题之间跨度未免太大。
谢枕舟还从没考虑过。
“薛姑娘那样的?”
“还是方姑娘那样的?”
“沈姑娘?”
“杨姑娘?”
他们共同认识的姑娘也就那么几个,乔莺把名字说了个遍。
谢枕舟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干脆没回答。
走廊上的灯笼奄奄一息,墙面映照的火光也忽大忽小,他头一回看灯下阴影看得认真。
看出他不想说,乔莺没再问。
再过很久,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乔莺已经睡着了。
谢枕舟轻手轻脚起身阖上门,正欲回屋,却见昏暗的走廊尽头站着道青色人影。
萧明双手扶在栏杆上,睨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出来了,我以为你要陪乔姑娘一夜呢。”
谢枕舟背靠栏杆:“我不是你。”
“我怎么了。”萧明站直,表情忿忿,“我对婉禾可是认真的。”
谢枕舟无言看他一眼,向下望在街道无家可归席地而睡的流民。
他已经传信给阁里,若秦照抵达河州赈灾,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三日过去了,还没有消息。
晴夜繁星点点,清冷的光落在谢枕舟脸上,他低下头,眉骨至鼻梁那道光影明显,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沉思着什么,很快被萧明打断。
“这回真的不一样。”萧明单手撑住下巴,他知道自己过去算不得专情的人,但现在至少也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自顾自讲,“你动身去并州之后,我接了个任务。是杨均发妻查私生子的差事。”
“银子给的丰厚,事又简单。我很快就在城里算卦摊上找到杨婉禾。她很有趣,跟别的女子很不一样。”
“她告诉我,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段命定孽缘。”
“后来我看见她被人刁难,病中卧床还笑着,我心疼她,我怨自己为什么遇见她这么晚。”
萧明长叹一口气,也背过身靠在栏杆上,“大约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心疼她吧。”
换作以前萧明说这些情啊爱啊的酸话,谢枕舟早就叫人住嘴。
可现在,他却彻底怔住了,后知后觉抬起头来看萧明。
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心疼她。
谢枕舟有点茫然。
见他愣在原地面无表情,萧明摆手笑道,“算了,你这根木头是不会懂的,与你说了也等于白说。还是快些把乔姑娘送去后梁,然后回凌道阁等着喝我成婚酒吧。”
他往外走两步,复回来小声叮嘱道, “千万别在婉禾面前提我从前说过的女子。”
谢枕舟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所有心绪都在思考一件事:他竟然开始喜欢一个满口谎话,又想利用他的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