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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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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第一阵风是极冷的。
祁县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低着头,行色匆匆,仿佛是怕惹来冬日的寒意,又怕惹祸上身。
乔莺也换上了厚厚的袄子,乘着马车随谢枕舟来到薛氏钱庄。
昨日凌定风撤军回上京前,将牢狱里抓来的百姓都放了。薛如之有着方县丞的关系,在狱里也只是些皮肉之苦,郎中看过说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能行动自如。
可到底受了些伤,见到谢枕舟二人时,她面色不佳,笑道,“听沈俞右说闻你们明早便要走了,我替你们准备了新的出关文引。”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三小碟册子递到他面前,“多谢你。本来你们早就要离开祁县,因为我们耽误了多功夫。”
薛如之对沈俞右称呼的变化他听在耳中,但他依旧没有多问,接过文引询问她的伤情。
没聊几句,门外出现一阵急促脚步声,乔莺看过去,是沈千穗的脑袋探进来,她讪讪笑道,“你有空吗?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乔莺想了想,回头看一眼谢枕舟。
似乎是问他的意见。
少年姿挺拔而修长,宛如一松竹立在屋内,手里捏着文引,眉眼微抬看着她,随后慢悠悠点点头。
乔莺这才跟沈千穗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
院墙上爬满了青藤,枝叶已然褪去,露出干枯的枝条。枝条稀疏的树木映衬着微弱阳光,投下斑驳枝影。
沈千穗在阴影处站定,旋即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而立。
“对不起,乔姑娘。”沈千穗站直,朝她深鞠一躬,“哥哥说这次多亏了你,之前我是我误会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沈千穗如此坦荡,反叫乔莺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呆住。
见她不说话,沈千穗戳了戳她的手臂,“还生我气?要不你打我解气好了。”
一边说,她一边撩起自己胳膊,“你要揍哪里。”
她皱着鼻子,表情认真,做出了发誓的手势,“我说真的,我绝不还手。”
乔莺本就没把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转过脸看沈千穗,摇摇头回道,“我不要揍你。”
“那就是不生我气了呗!”沈千穗下一秒便笑眯眯地收起手,“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个钱袋,塞进乔莺手心。
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银子,她继续说,“不许拒绝我,出门在外,难免会用到银子,这是我存的私房钱,就当赔罪礼了。现在嫂嫂和哥哥彻底和离,我也要回衡门去。若是你有机会再到祁县,记得来衡门找我!”
谢枕舟拜别薛如之出门时,就看见两个年龄相当的少女护握着手,乔莺显然些拘束,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放入袖中了。
太远了,他没看清。
谢枕舟朝那处招了招手,“走了。”
话音刚落下,远处少女微提裙摆向他跑来。
她穿着素色袄裙,身上并无更多坠饰,脖子露出一小截白白的皮肤,再往上看,两侧脸颊被风吹得泛红,像是染上一层胭脂,长长的发垂在腰间,随风轻轻扬起,又落下。
谢枕舟颤了颤睫毛,下意识压低笠檐。
视野所至,全是她。
忽然,还站在荫下的沈千穗摆动手臂大喊。
“你跟谢大哥一定要幸福啊!”
谢枕舟表情一窒,说不出话来。
他背过身去,径直走出院子。
今日乔莺出门没戴着帷帽,反戴着谢枕舟一模一样的斗笠,罩住她大半张脸。
两人并肩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她刚刚跑了几步路,气息没平稳下来。
谢枕舟怀里还揣着买给她的发簪,已经好几日都没送出去。
中途不是被她打断,就是被李魏打断。
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假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乔莺淡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或许是对沈千穗喊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于是她偏过头看他,仅露出半张侧脸在阳光下,皎若秋月,“沈姑娘找我道歉,我没有和她说你的事。”
随后她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上次突然亲你是我不对,但你以后能不能别躲着我。”
“我...”
谢枕舟心头一阵莫名其妙。
他什么时候躲着她了?
可最后话道嘴边,他还是吞下了去,自动越过后半句话,只提沈千穗的事,“沈千穗天性不坏,就是被宠惯了,肆意妄为。沈兄常跟我说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疯的姑娘了。”
乔莺轻“嗯”表示赞同,低下头看路。
从前她认为自己过得很苦,可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比起沈千穗,乔家不管是她,又或者是其他兄弟姊妹,过得都很违心可怜。
名声在外的乔芙整日被关在屋子里练字习画,逼得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为让她在未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而乔芸一直嫉妒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装得姐妹和睦。
她的那几个庶出兄弟,更是为了争夺父亲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自己……乔莺觉得自己恐怕是最幸运的一个。
只要能骗过谢枕舟这段时日,去了后梁以后,她可以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再次抬起眼,她看见少年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往她眼前伸了伸。
乔莺接过,打开盒子后是一只花样纹路复杂的金簪躺在木盒中间,它比起那日在灯会上买的蝴蝶簪子,看起来做工更精致,价格更不菲。
“给我的?”她拿出簪子举过头顶,照着阳光看,上面的红珠子晶莹剔透,闪着彩光。
去岁除夕,秦照暗地里也派人送了她一个镶满红宝石的钗子。
她没有机会戴,甚至不敢拿出来,直到抄家下狱流放时,那个装着钗子的铁盒仍旧在她后罩房的床塌之下藏着。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兴奋减轻几分,随手关上木盒,握在手中。
拐角巷子某家门前悬挂着风铃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远远随风传来,声音由重转淡,最后绝于耳际。
乔莺回过神,发觉身边谢枕舟不见人影,她连忙回头,看见他在屋檐下,晃动一地的光影中,双手抱臂,静静看着她。
“这个,你不喜欢?”少年声线泠泠,唇角下压。
“我很喜欢。”
他往前走两步又问,“那为什么不戴上。”
如此刨根问底,还是第一次。
乔莺仰头,一双眸子黑漆漆盯着自己,她静默一瞬,垂目说道,“我等回去再戴。”
谢枕舟望着她的脸。拿过她手中的小木盒,打开后用食指与拇指捏住簪身,靠近她。
忽的一片阴影覆盖下来,乔莺看见地面青石上两道人影越来越近,熔于一炉。
比起上次灯会他随手将发簪插进她发间,这回他显然动作更慢,更仔细,罢了还替她挽起被吹乱的碎发。
一阵风又起,带来远处若有若无的风铃声。
也带来少年近在咫尺的声音,他说,“我没有躲着你。”
乔莺先是一怔,随即摸上发髻中间冰凉的金簪子,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什么越矩的行为,他们同坐一匹马,牵过手,甚至吻过,但乔莺都觉得不如此刻来得亲密。
地面双影分开,谢枕舟重新迈出腿,往回走,“走吧,回去吃晚饭。”
还没走出两步,乔莺猝然伸手拽住少年背后腰间坠带,让他停住脚。
“谢枕舟。”
她唤他的名字。
“今日晚饭,我想在外面吃。”
为了躲紫禁卫和阿左,乔莺几乎不出门,即使出去也会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更没主动提过要在外面吃饭。
话音落下,少年想也不想转过头去看她,无端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
“魏先生做的菜...实在太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