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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说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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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莺早早就同谢枕舟出了门,一路被带到偏远近郊。
她撑着脸,眼巴巴等了又等,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小破茅屋呆了多久。
天边最后一丝残阳褪去,忽然屋外地上层层枯叶被人踩得嘎吱作响。
乔莺提起精神,朝外望去。
游云彻底归于山林之间,暮与夜交替瞬间,一袭黑色粗袍的少年身影若隐若现,他步履稳健,后背上还背着个人。
谢枕舟三步并两步上前,侧身将背上那人扔在草席上。
桌上一灯如豆,乔莺蹲下凑近去看,那人双眼紧闭身着锦衣华服,头贴地,高高束起的金冠歪斜,碎发散落。即使脸颊上沾染了泥土,也能看出他从小养尊处优长大。
此人大概就是凌定风了。
她掀起面前遮住视线的白色帷纱,抬头去看谢枕舟。
其实她早该想到谢枕舟除了将凌定风打晕绑过来,没别的正经方法能请他过来。
谢枕舟揉了揉手肘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心疼了?”
“才没有。”乔莺撑着膝盖起身,坐回木凳上,“他什么时候能醒。”
闻言谢枕舟微微扬眉,拿起桌上的斗,在角落水缸里舀了大斗水,随即站定到凌定风面前。扬手,凉水泼下,凌定风几乎是瞬间惊醒。他猝然睁眼,发觉自己倒在一草席上,一双黑靴入眼,再往上看,是少年冷漠的眉眼。
“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当街绑我。”他左右看了一圈之后死死盯着谢枕舟,语气中尽是愤怒,“我的侍从在哪儿?”
被打晕后醒来,竟然先问自己的侍从。
谢枕舟轻笑一声没理他,双手抱臂,迈着步子缓缓后退,露出坐在后面的乔莺。
腐朽了一半的供桌前,她戴着帷帽,一面白纱从头顶遮到下巴,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清伶的声音从白纱后传来,“凌将军稍安勿躁,请你来自是有要事相商。”
凌定风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拉开木凳坐下,目光越过乔莺,仍警惕地盯着她身后站着的谢枕舟,恨恨道,“你们是衡门匪人。”
乔莺直接略过他的话,“有桩合作要与你谈谈。”
话说完,凌定风才将眼神落在她被帷帽遮住的脸上,“我堂堂少将军,为何要与贼人合作,说出去莫要叫人笑话。”
乔莺面不改色:“就算把衡门剿灭,完成了太子派给你的任务,回到上京之后他就会放过你,放过凌家吗?”
“我能帮你,也能帮凌家。”
她从袖中取出从顾逊那处得来的令牌放在桌上。
这枚烫金的太子手令在老旧的茅屋里分外显眼,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凌定风仔细看过后脸色一变,怪不得这几日怎么寻也寻不到顾逊,恐怕他也落在了这群人的手里。
凌定风将令牌甩在桌上,扯出抹冷笑,“就凭这个?”
谢枕舟见凌定风毅然的态度,就知道这人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他右手悄然摸上刀柄,看向凌定风的眼神更凌厉几分。
现下自己已经露了面,若是交涉无果,就该把他解决掉以除后患,也能为沈俞右多拖些时间。
须臾之后,乔莺接着说道,“仅一月之余,乔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便被草草定下,你没有怀疑过并州驿站被屠是太子做的吗?况且,这么多年你从未真正参与过政事,太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你剿匪。”
凌定风唇角微动,瞬间明白了乔莺的意思。
从头到尾都是太子设局,屠了驿站,除掉乔家,也想顺道除掉他。
“凌家,是一直拥护太子殿下的。”他虽嘴上还在反驳,可一股无力感席卷心头。因为她说的都是自己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乔莺慢声道,“凌老将军曾经是太子一党,可他投在太子外祖父,故去老帝师的门下。老帝师去世后,太子行迹越发乖张,已与几个舅舅离心,凌老将军当面痛斥过他的罪行,甚至直言他愧于老帝师的栽培,惹得太子心生隔阂。如今凌家只剩你一人,又与乔家定过婚约。你从小在上京长大,太子其人如何,性格如何,你心里清楚,他不会放过你。”
“陛下久病不起,现下除了五皇子,满朝文武无人敢替凌家说话。”
一席话令凌定风不自觉指节捏紧微微泛白,眼前女子竟能将上京朝堂局势摸得如此透彻,究竟是何人。
同样,她的话让谢枕舟也意外。
句句掷地有声,戳中要害。
或许他从没真正意义上认识乔莺。
“别无选择了,凌将军。”乔莺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端正,“天下人尽知太子暴虐无德,我知晓你也想入五皇子麾下,我可以为你指一条路。”
这事怎么说都是对凌定风更有利才是,乔莺想不出他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你是五皇子殿下派来的人?”
在帷帽后的乔莺勾了勾嘴角,“自然。”
凌定风咬紧的牙关松懈下来,低声道,“我要怎么做。”
“拿着这枚令牌,以太子名义抓人拷打。就说要揪出藏匿其中的匪寇。”
“抓人...拷打?”
“明其为贼,敌可乃服。不做给天下人看,怎么能让五皇子满意。他不满意,又怎么会出手帮你。先从薛氏钱庄下手吧,明日晨时你领兵去钱庄将所有人押入大牢行刑,后日起再从街上随意抓些百姓。”
乔莺重新将令牌推至他面前,在桌上一敲,“还有不解的地方吗?”
凌定风垂目,盯着她手中那枚令牌。
他在想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行,却忽的看清眼前女子伸出袖口的手腕上有几圈浅浅的粉色疤痕,似乎还未长好。
大夏律令,举族流放犯人以绳索捆之,发配边疆。
凌定风想起了消失的顾逊,想起老鸨的供词,以及之前的猜想。
她对凌家、对乔家如此了解。
面前人的身份好似呼之欲出,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
“当然有。”说着,他直起身,想伸手打掉那碍事的帷帽,冷道,“你究竟是谁。”
乔莺一惊,来不及后退,帷帽掀起一个角,漏出她白皙的下巴,眼见他的手越来越近,帷幔有滑落之迹。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谢枕舟大手迅速搂过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怀中。
乔莺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手掌紧紧覆在她脑袋上。
少年身上有阴天的冷杉味道。
她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合二为一。
只是不知谢枕舟怀中还有什么硬物,撞得她额头生疼。
但乔莺不敢抬头去摸,只能忍下,同时,耳边闪过一声刺耳的金属嗡鸣。
噌——
谢枕舟的刀尖已经在凌定风颈脖划开了细小的血口,殷红色鲜血无声留下,若是他再向前半寸,刀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合作还是死,选一个。”
两人锐利的目光交汇,谁也不肯败下阵,凌定风率先将视线下移至乔莺身上。
她是不是乔芙已经不重要了。
形势危急,他孤立期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退路。
“我会照做。”
凌定风话音刚落,却见执刀少年眼中转瞬即逝的寒光,以及极不耐烦的表情,随后少年不徐不疾道,“拿好手令,离她远点。”
说罢,他转动手腕将帷帽勾起,一手搂着乔莺离开茅屋。
深秋之际,树色已枯黄。
走出茅屋所在小巷,乔莺连忙拍了拍谢枕舟让他放开自己。
昨日仅仅亲了他一下,就让他连夜搬了屏风将两人隔开,乔莺可不敢再有什么越界的行动,深怕再招他厌恶。
谢枕舟哪知她心中的小九九,只觉得她举动反常。
若放在往日她一定是会借此机会多抱着他,亲近他,但今日放开得格外果断。
难不成是见了凌定风之后想跟自己保持距离?
可她又不是乔芙,凌定风也不是她的未婚夫。
谢枕舟垂首看了一眼她的头顶,心中烦郁,却不好开口问,只能暗自揣度。
“凌定风当真能投到秦照帐下?”
乔莺接过他的话,回答地果断,“当然不能。”
凌家曾是太子一党,以秦照脾性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纳入自己手下。凌老将军声名远播,太子朝凌家发难,难免会让众人议论,再等凌定风以太子名义惹怒百姓,便是给秦照太子的把柄。
秦照擅长做这种顺水推舟又博得好名声的事情,定会为他求情。
但这些她如何能与谢枕舟说明,于是乔莺满不在意道,“我哪里了解五皇子殿下,骗一骗凌定风而已。”
骗一骗凌定风。
现在不也是在骗他吗。
少年一阵沉默,看着她乌黑浓密的发顶,终是没戳穿。
良久,他手摸进怀中,想将为乔莺买的新发簪送给她,可刚碰上木盒一角,却听见阵阵秋风裹着她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你怀里面放了什么暗器吗?”
谢枕舟一怔,将本要拿出来的小木盒往里推了推,气定神闲地“嗯?”了声。
乔莺手抚上额角抱怨道,“刚刚磕得我额头疼。”
他压了压斗笠檐含糊道,“回去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