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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与凤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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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了罢。”清艿问道:“你们县里死的是何人?哪一户?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
这话一问,农夫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刚想抿紧嘴,对上清艿锐利的一双眼,最终嘴皮子一抖,说了出来。
“出事的是东边屋舍最里边的李阿宝家,一家子……全死了,上下老少无一生还……”
农夫声音低了下去,声线发着抖,似是怕极了:“……死状凄惨,血都流干了……看着都不像是正常歹徒所为,可官府迟迟断不了案,太吓人了……”
“至于为何……”
农夫摇了摇头,“草民不知。”
清艿蹙眉:“那这李阿宝一家平日里可得罪过什么人?”
农夫连连摇头,“怎会,这李阿宝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们村……”
“村?”
清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不自觉吐出的字句。
农夫面色微变,旋即改口,“……县,是我们县里的大恩人,我们又怎么会想不开与他争执?”
清艿眸子微眯,不肯放过方才他嘴里所吐露之语,“这里原来是一个村?”
农夫面带尴尬之色,黝黑的面皮颤着,嘴唇哆嗦,唇齿间似有哀求之意,“姑娘……”
清艿面不改色地低头吹了吹茶水上飘着的粗茶叶,“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只是若你隐瞒了关键信息,耽误我们断案缉拿凶手,届时若出了事,责任便你来担罢。”
农夫仍在犹豫。
一旁不怎么开口说话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罢了,你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不说的。”
听得此言,农夫面色转圜,心中松了口气,刚准备接话,便又见这温润似玉的公子道: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怕的,这二位都是人美心善又十分厉害的姑娘,你便是不说,她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会似那凶猛的歹徒,杀人不见头点地,只见鲜血浸眼,到最后仅剩皮裹骨,精血没了干净……”
这话温温柔柔地裹进了农夫的耳朵里,像是一把温柔的镰刀,一点点地勾带出了深处的记忆。
完好的门,残破的内院,青砖石瓦,甚至黑沉厚重的土地,都被那猩红的血浸得湿润。
狰狞惊恐的人面,翻搅而出的……
农夫面色骤变,转身弯腰干呕起来。
“哎?老伯您这是怎么了,可有哪处不舒服?”
钟景面色带讶,忙起身去扶人,手落在人佝偻的脊背上,一点点地抚拍着,似是想让农夫缓过来。
清艿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他似无知无觉,瑶迦更是没有留意,忙给人倒了茶水,帮着钟景去安抚那农夫。
农夫叫这两人一通照顾,很快便缓了过来,直起身瞥见一旁钟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面皮抖了抖,手推拒着,人不自觉地坐远了些,接了瑶迦递过来的茶水喝了,缓了口气,对上桌旁三人的视线,叹了口气,“草民直说便是,各位就莫要再折腾草民这残破身躯了。”
“老伯这话是折煞我等了。”清艿将手边农夫方才端来招待的粗淡糕点往他手边推了推,唇角勾着淡笑,“来,吃点东西,慢慢讲。”
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农夫的身子又抖了抖,倒也没真的放松心神边吃边讲。
这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若再有所隐瞒,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只有将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将他们送走才是首要任务。
农夫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这里以前的确只是一座小山村,村子虽然不大,但因为接连着琼州和漳州,倒也能自给自足,至于为何变成了县……”
农夫顿了顿,垂眼下来盯着面前茶杯上飘着的茶叶,闭了闭眼,端起茶水一口闷了,像是鼓足了勇气,咬牙道:“……那是因为一笔买卖。”
瑶迦:“买卖?”
“对,我们村子不大,基本上虽然都能够自给自足,但能发财的买卖能做谁不想做呢……二十三年前……”
农夫闭着眼,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逃避什么。
那天是一个冬日,雪下得很大。
当时的溧阳还没有现在四通八达,无遮无挡。村庄地处于官道分支出来的一条小道一人高的灌木丛矮山坡的后方,房屋皆是在背山处落户。
也就是现在房屋尽头后方的矮坡那里,几十户人家都在那能挡风的矮山坡里住着。
借着山坡御寒,是他们惯有的过冬方式,山村里虽然人人自给自足,但这远远不够,他们还想住大房子,还想过更加光鲜靓丽的生活,而不是一有恶劣的天气,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不得不搬到山坡的夹缝里求生。
有人觉得安稳便够,有人却想走出去,想摆脱这里,或是想过得更好,但想归想,这里所有人都受困于囊肿羞涩,被囿于这方天地之间。
那天,雪下得太大了,所有人都躲进了山坡里。
暮色蔼蔼,夜色将倾。
沙沙的脚步声,踩着雪深埋的枯枝,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他们开门一瞧,那是一行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像是赶夜的商团,来这里借宿。
天气太恶劣了,他们的马匹冻得都走不动路,到了他们的村居前,马腿冻得僵直,感受房屋里头溢出来的暖意,马昂首轻轻嘶鸣,吐出一团又一团寒气圈儿。
马如此,人也一样。
那一行人虽然裹得严实,他们却从那裹布露出来的双眼里看出对温暖的渴望。
为首之人留着络腮胡,表明他们是过路而来的商团,并笑着提出了要借宿的请求。
村庄居民虽没有十分好客,但每个人心中充满了对外头的向往,想也没想地迎他们进门。
由村长带头,将他们迎进全村最大的那一间屋子里,也是人带进来才知道,这一行人当中,除了为首的络腮胡,四五个比较强壮些的男子,其余全部都是女子。
最小的刚及笄,最大便是二十有余。
这群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站在那儿就牵动了所有来围观村民的心。
村民们带着欲望望过来,她们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腰肢轻扭着,起身将外头张望的村民迎进来,仿佛这里才是她们的家。
她们自在地接客,待客,烛光摇曳,酒气氤氲,他们以地为席,从身上扯开的绸布作被,肆意欢乐。
屋外风雪皑皑,屋内人声靡靡。
厚厚的石墙劈成了两个世界。
一夜过去。
村民们才知道,这个所谓“商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商团”,而是以女子之身,作牟利用的“乐团”。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间莽汉,只要付得起钱,这“乐团”就能供他们玩乐,怎么玩弄都随他们来。
络腮胡之所以松口让那“乐团”与村民们一同“玩乐”,是因为络腮胡看中了溧阳这个不起眼小山村的地盘。
一夜之欢是给他们准备餐食,提供留宿之地的回报,以及租赁地盘的“费用”。
沉浸于美色之中的村民们才彻底惊醒,后知后觉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也才知晓这供她们玩乐的女子,皆是那络腮胡等人掳来调教好的。
当今世道,做什么都不容易,而“人丶肉生意”来钱最快,最轻松,最稳当。
妖魔横行,天灾人祸,三界之内只管保命,哪有人再管尊严?
世家大族生活奢靡,平民百姓不得仁君,囿于生计,人人自危,官府贪墨无数,关系接着一层又一层,理不清,又哪来的时间管百姓?
“人丶肉”生意便是在这三不管之中暗地崛起,如那雨后春笋,枯木逢春,不过几年,壮大,甚至明抢横行。
直至情况愈发恶劣,上头之人觉着不行,下令官府插了手,外头才逐渐严起来。
络腮胡的“乐团”便是因此迁徙,无法固定住处,只能当“游商”。
说是“路过”,不如说是在物色一个好的,稳当的地方,再度进行这等“生意”。
因官府插手,他们的“货”所剩不多,急需进新货,而进新货就得有个地方藏“货”,养“货”,驯“货”。
需一个不引人瞩目,又犹似“世外桃源”的地界。
那时的溧阳便是这两样都占全了。
络腮胡待村民友好,又将这“生意”讲得天上有,地上无,日进斗金。
他讲得天花乱坠,村民听得两眼冒金光,当即多数人拍板同意。
即便仍有人反对,但少数屈于多数,这事儿仍然定了下来。
溧阳给地方让络腮胡藏,养,驯“货”。
其余皆不干涉。
一开始是这样的,直至一年之后……
“他们跟漳州的一家富商公子搭上了线,开始不满足于提供场地,在那公子许诺,他当官的爹可以给他们更大的好处,甚至于可以将这里抬成县时,他们……开始自己出村强抢民女,一开始还是吃不饱的灾民,掳来给吃喝住,驯养调教,再送去漳州,那富商公子的床上……腻了便入青楼……”
“……但少有从那公子床上下来的,那公子不满足,他们……便开始对良民下手,除去这里的人,十几里外的,甚至于琼州村里的,街边的,趁天黑人稀,毫无防备之时掳走,捆绑,囚禁,即便有饿死,或是被磋磨死,总活下来一二,调教好了继续往那公子床上送……”
“伺候公子舒服了,公子便让他爹,也是那位大人将……将我们这里抬、抬成了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