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十则》续刀

3、无常（3）

　　天已经大亮，但是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警戒线内有很多人焦急地跑来跑去。今天是个寒冷的阴天。
　　就算心里还抱着一丝“现在是在做噩梦”的侥幸想法，方远还是不得不努力面对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面前这两位长着普通高中生面庞的黑白无常都看着他，好像期望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回答。
　　可是他要说什么？他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知道归墟就是鬼界，可是鬼界又是什么样子？亡魂又要在鬼界做些什么？万一这两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无常把他哄去鬼界然后转身翻脸丢他下油锅，那该怎么办？
　　那个失去女儿的女人还跪伏在盖着白布的一排遗体旁，拍打着她女儿的身体，有民警在一旁尝试把她扶起来，那个女人只是挣扎着伏在她女儿身边哭泣，民警只好蹲在一旁，脸上流露出同情动容的神情。
　　方远朝那边望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两位无常还是四只眼睛都盯着他，等着他发话。
　　方远捏了捏拳头，叹了一口气。
　　“我想换个地方呆着，可以吗？”见沈阳周飞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方远不太自信地加了一句，“还是我在决定去归墟之前哪里都不能去？要在这里当地缚灵？”

　　就算是寒冷的阴天也不能打消高中男生打篮球的热情，下了第一节早读的学生飞速去食堂或者小卖部吃早饭，然后火速来篮球场占场子，更有甚者在去吃早饭的路上路过球场，就把身上的校服棉袄脱掉扔在篮筐下表明这个场子有人占了。篮球场上的氛围总是很火热的。
　　方远很少坐在看台上，他一般就是积极占场子然后在场上打得热火朝天的那个人，虽然到高三打球的时间就变少了，但是有机会肯定还是会去耍一耍。
　　小区里那个女人太悲伤了，搞得方远也很想哭。而在学校篮球场这里，方远得到了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好像……好像他还没死一样。
　　沈阳和周飞看着篮球场里四处冲撞传球的景象，都流露出很感慨的神色。
　　“别看我个子不高，我之前篮球打得还可以的。”沈阳小声怀念道。
　　周飞也说：“我当年可是打遍全年级无敌手的，可惜可惜。”
　　“你怎么不说你打遍全校无敌手？”沈阳马上接话拌嘴。
　　“那我这是实事求是，你懂不懂？”周飞把手伸到他俩面前，“我细胳膊细腿，擂不赢人家大块头行不行？当时高三有一胖子，打球脏得要命，喜欢撞人，我撞不赢人家没打赢行不行？”
　　“行行行……”沈阳还想接着拌嘴，却被方远打断了。
　　于是两位无常都闭上嘴，四只眼睛安安静静盯着方远等他发话。
　　“你们说，事故现场死亡的人的……尸体，还会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吗？”

　　两位无常都沉默了一下，还是反应快一些的沈阳先答疑解惑：“一般现场确认死亡的就不会送去医院了，警察叔叔会联系殡仪馆的人。”
　　“喔，是这样。”方远若有所思地沉吟，“那我就直接被送去殡仪馆啦？”
　　“对，殡仪馆会派专门的殡仪车，一般都长得像加长版的面包车。”沈阳一边确认他的脸色一边接着讲。“然后警察或者殡仪馆会通知家属来认人。”
　　方远听到“家属”两个字又想起那个抱着女儿哭的女人。他太害怕他的家人也像那么悲伤了，但是又怎么可能不像那么悲伤呢？他一想到妈妈也会那样抱着他哭，就觉得心如刀割。
　　所以他逃来篮球场。
　　可是逃来这里又有什么用？他终究还是死了，再怎么逃避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好逃避的？
　　于是方远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归墟在哪里？”
　　本来以为两位无常会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没想到沈阳周飞都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怎么去，不知道在哪。”周飞一五一十地交代，“其实我和沈阳也只是普通的亡魂而已，只不过我们选择留在归墟进行守望，然后就留在归墟做一些接引新亡魂的工作。”
　　沈阳开心地拍着方远的肩膀：“我俩正发愁怎么和你把话题扯到归墟去呢，你自己问了。好哥们真上道！”
　　篮球场里很应景地传来一阵欢呼，一个男生单手投进一个三分，他的同学都围在他身边拍他的肩背。
　　“那什么是守望？”方远心情好像稍微轻松了一点，“假如我也选择那个……进行守望的话，我也可以做黑白无常？”
　　“什么黑白无常！可不敢瞎说！”沈阳挤眉弄眼地开玩笑，随即正色道“你选守望的话，当然也可以来做接引亡魂的工作，选择守望的人不多，接引亡魂又很麻烦，我们挺缺人手的，有时候几百年前的亡魂也要我们去负责，我们巴不得有人守望呢。”
　　“当然是否选择守望这个事情还是挺严肃挺重要的，你要自己好好想好再做决定。”周飞补充。“至于守望这个概念嘛，还挺难解释的，有点说来话长，还是头一次有人在这个时候就问我们了，你等我们措个辞哈”
　　方远表示理解，将目光投向篮球场，任这两位无常商量措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也不是很久，方远看一个半场投进了两个球，然后有人看了看手表，比了个“二” 的手势，意思是还有两分钟上课，于是大家都停下来，抱球的抱球，穿棉袄的穿棉袄，作鸟兽散，不过一会儿，球场变空荡安静了下来。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两位无常也措好了辞，他们很严肃地表示主要由沈阳来讲，周飞负责补充，要好好地给方远解释解释。
　　三个人沿着篮球场慢慢地走，沈阳先开口：“归墟和我们所处的人界不一样，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时间是一维性的，时间是线性向前且不可逆的。按人话讲就是，时间只能一去不复返，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去到更远的未来。”
　　“归墟里的时间不是一维性的，虽然我们也搞不明白归墟的时间到底是几维性。”沈阳耸耸肩，“我俩也只是高中没毕业就死掉的人，太深奥的东西我们也搞不懂。”
　　“但是！但是！”沈阳突然加重了语气，“归墟里的时间是可以表现出来的，不是像我们世界里用人为发明的年月日概念来表现时间一样，归墟里的时间就像空间，你往前走可以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你往回走可以走到很久很久之前去。”
　　沈阳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之后看着方远：“好比你现在站在原地，你就是在今天，我站在你前面，我所处的时间就是下周，周飞站在你后面，他就是在昨天。”
　　说完就看向方远，方远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什么一维性，时间可以表现出来，对于他们三个高中没毕业就死掉的人来说好像真的太复杂了。
　　周飞见方远一脸迷茫，马上把沈阳扒拉到一边去：“解释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来！”

　　他抓着方远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时候你到了归墟，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一望无际的——”
　　“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