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一生，与子为伴》轩辕赫连

35、Shush…

　　画室的顶棚是一面倾斜着的大玻璃，透过它能看见天空灰沉沉的云，堆积着，翻腾着。

　　周壮壮看着两个还来不及分开的人，撤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林若的脸：“呵，你们两个也能打起来啊。”

　　林若被周壮壮盯得像做错了事一样羞愧，慌忙要从方容怀里出来，方容抱他的手却更加用力了，林若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方容，方容却只是笑吟吟的盯着周壮壮：“大壮，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

　　周壮壮今天休假，不想回家就一直在宿舍里呆着，可是越呆着越烦躁，他把自己想追到画展找林若和方容的想法压了又压，终于挨到了现在，本来周壮壮打算过来和方容喝两杯解解愁，一进门却看见林若和方容抱在一起。周壮壮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吗，他管不着，没错，他管不着。

　　“哦，想跟你呆会儿，林若怎么还没回学校啊？”周壮壮把眼睛从林若脸上移到方容禁锢着林若的手。

　　“哦，这就回。”林若很识趣，他知道周壮壮是让他赶紧回去，连忙站起来拿上自己的包，回头跟方容道了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在经过周壮壮的一瞬间，林若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哥再见。”

　　方容用下巴指了一下林若刚刚坐过的地方，周壮壮就提着吃的和酒坐在了那里，然后拿起林若吃了一半的泡面吃了起来。

　　“没吃饭？”方容把自己的那盒面向周壮壮推了一下。

　　“恩。”周壮壮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纸盒里。

　　“我老是和小若在一起你嫉妒？”方容用手臂撑着身体懒懒的看着周壮壮。

　　“恩。”周壮壮抱着纸碗大口大口的吃面。

　　“我可以和小若在一起你也嫉妒吧。”

　　“恩。”周壮壮喝了口汤。

　　“我们都该找个伴儿。”

　　“恩。”周壮壮吃完了，把空纸盒往地上一扔，眼睛红红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开始就着周壮壮买的菜喝起了酒。

　　当周壮壮灌下第八罐啤酒时，舌头已经卷成了一团。他一脸神秘的凑到方容面前，小声的问：“容容，我问你，有没有人不是同性恋，却只会对一个同性有感觉啊。”

　　“什么感觉？”

　　“废话，就是看不到就想，看见了就想亲亲抱抱，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就不爽，他一离开自己就难受呗，你没喜欢过人啊。”

　　“你喜欢他？”

　　“废话！谁他妈不知道我喜欢他，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不知道我喜欢他？可是不是那种喜欢，……不是。他是我弟弟，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不能有别的关系，爸爸妈妈会气死的。”

　　“……周壮壮。”

　　“啊？”

　　“我低估你了。”

　　“毛？”

　　“你藏得真深。”方容扯开一个了然的笑容，“你他妈连我都骗了。”

　　周壮壮坐直了些，半眯着眼睛看着方容，半晌回给他一个苦涩的笑容：“……可是林若那个小子还是被我影响到了……有个屁用。”

　　周壮壮搓到方容身边，把自己挂在方容的肩膀上，很无力的笑了出来：“容容，你说咱们三个短袖凑一起是多么小概率的事件啊。”

　　方容也笑了：“那估计是上辈子商量好的。”

　　周壮壮笑道：“那这辈子可别再约了，日子过的太他妈难受了。”

　　方容点点头：“恩，大壮，根据科学性推理，许许会不会是个拉拉啊？”

　　周壮壮听了方容的屁话，眼前出现了凌厉哥妩媚的身姿，大笑着说：“必须是啊！”

　　林若不想坐公交，慢慢的晃进了地铁站，地铁里面很凉快，比外面湿热的天气舒服多了。林若靠在车厢的一头，怎么也琢磨不透方容哥今天为什么那样，更让他郁闷的是周壮壮还在这时候出现，好死不死的看见自己那种样子，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三个之间能有什么值得误会的事情，本来能遇到这样好的两个大哥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林若的运气还不错，刚进宿舍没有几分钟就开始电闪雷鸣，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宿舍的人都回家了，林若就打开窗子，躺在床上一边吹风一边翻那本旧旧的《追忆似水流年》，这个以前他几乎以为不可能看得完的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看了很多遍了。这本书的内容就像一条缓缓的溪流，没有重点，也没有高潮，却总能让人在看到某些文字时感同身受，而且每经过一段时间，能体会到的也就更多一些，所以林若一有时间就会把书拿过来翻一翻，翻到书脊那些在方容颜料箱里蹭的油彩都快磨掉了。

　　有时一个人呆着时间会过的很快，等到林若趴着看到肩膀疼打算睡觉时都已经快12点了。林若体质一直不好，为了防止感冒就走到窗边去关窗子，却在他不经意低头间看到楼下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没来由的，林若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窜进了他的脑中。“不可能，不可能。”林若不断地提醒自己，到最后都开始轻轻地念出声来，可不管他再怎么说服自己，身体却像长在了窗边一样，瞪着眼睛的看着车子停下来，看着里面的车灯被打开，看着后座上伸出的手臂递给司机一些钱，然后看着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林若再也站不住了，身体就像有了意识一样跑向了楼梯。林若住在11楼，但是晚上电梯已近停了，他就这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的跑下去，在向右转了无数圈后，他终于来到了大厅。望着那个雨中的黑影，他竟觉得离自己有千里万里，好像怎么也走不到似的。宿舍执勤的保安诧异的看着林若，压低声音叫着：“同学，同学，出去登下记，同学……。”林若已经累的说不出话，对着保安轻轻摆了摆手，笔直的向那个黑影走去。

　　林若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那个黑影只是个路人甲的话，那么像疯子一样跑了11层并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自己该有多么的可笑，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和心里那种快要喷薄而出的感情相比，自尊和体面都变得不值一提，他愿意为了他变得狼狈不堪，因为他是他的壮壮哥，那个从小就给了他水泄不通的爱的壮壮哥。

　　这雨点真是够大的，砸在身上的感觉就像被扔了无数枚硬币，还都是一块一块的。林若的衣服几乎瞬间就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盖住了眼睛。他把头发背到后面，眯着眼睛向那个人走过去，剧烈运动后的胸口起起伏伏，心跳声大的像擂鼓一样。

　　眼前的人也早已是个雨人，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雨太大，他没有听见林若的脚步声，直到林若走到眼前才猛然抬起了头。

　　“哥…。哥…？哭了？”林若借着宿舍大厅淡淡的光，看到周壮壮湿漉漉的睫毛下红红的眼眶。

　　“恩。”他半睁着眼看了林若一会，撒娇似的把下巴垫上了林若的肩膀，就像以前一样挂在了林若的身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貌似好久没做了，真的很怀念。

　　“喝高了？”两人一接近林若就闻到了浓浓的酒气，连雨也盖不住。

　　“还没。”周壮壮在林若耳后瓮瓮的说。

　　林若想对周壮壮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在大雨中静静的支撑着周壮壮大半的体重。猛然间，一直趴着不动的周壮壮把头向上移了一些，湿湿凉凉的嘴唇贴着林若的耳朵，很小声的说：“哥有个秘密跟谁也没说过，连你也不知道。”

　　林若被周壮壮呼出的热气弄得一阵战栗，紧张的几乎站都站不住，绵软的向后栽去。

　　周壮壮抱住失神的林若，顺势带着他靠在了一旁的梧桐树上。他是真的喝多了，环在林若腰间的手臂力气大的吓人，声音却轻不可闻：“这个秘密我藏了很久，本来打算一直藏到我们结婚生子，奔波养家，最后各自老死……。”说到这里周壮壮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林若就这样被周壮壮抱在怀里，所触及到的尽是他温热的胸膛和冰凉的皮肤，这是林若做梦都不允许自己梦到的情节。无法动弹的他用尽全力去分辨周壮壮说的每一个字，每听到一个字心中就会升起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对于未来的害怕。

　　终于，不管他多么多么认真也再也听不到周壮壮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脖子上流过滚烫的液体。

　　“……林若。”周壮壮把嘴埋在林若的脖子里，含含糊糊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听。”林若把头靠在湿湿的树干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耳朵。

　　“……我爱你。”周壮壮几乎是用气声发出的这几个字，林若却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一样流下来，混入脸上冰凉的雨水。林若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他不能出声，他还要听更多，更多周壮壮从没对他说的话，他要听更多，更多周壮壮也许再也不会对他说的话。

　　“……十一年。”

　　“唔。”林若只能从嗓子里发出闷闷声音，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嘴里泛起咸腥的味道。

　　“……也许更久。”

　　“恩。”林若感觉自己的额头都被泪水充满了，重的再也抬不起来，干脆放任自己靠上周壮壮冰凉的脖颈。

　　“……可是…我们…没有未来，人不能太自私。”周壮壮说到这里在林若纤细的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林若吃痛的更用力的咬住了嘴唇，满口腔都是甜甜的腥味。这样很好，和心里的疼痛比起来，这简直好太多了。

　　林若此刻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周壮壮。他一直以为只有他饱受这种无法实现的爱的煎熬，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在自私的爱恋与家庭的责任之间痛苦的纠结，他一直以为只有他自己生活在狭小的世界里，偷偷摸摸的体味见不得光的欣喜与哀伤。

　　原来周壮壮才是最早熟的那个，四岁的差距让他更早的体会到了爱恋的美好，也更早明白了世事的残忍，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的感情是不正常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感情的无望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对家庭与长辈的责任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把自己的感情藏成秘密的，自己至少还有方容可以倾诉，周壮壮呢？

　　林若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周壮壮对自己的爱远远大于自己对他的那些。他终于明白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当他自以为周壮壮不会喜欢上自己以后，就为了自己的未来，竟然舍得把心里无从整理的感情全都扔给了周壮壮。因为林若知道，只要是自己的烂摊子周壮壮一定会收拾，他心眼真是坏透了，他早就吃定了周壮壮。

　　可是周壮壮在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是不能实现还很可能是不被回应的爱时，他选择的是把一切掩埋下去，要不是林若意外的告白，周壮壮应该就会像他说的那样一直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看着林若长大，结婚，生子，生活，直到停止呼吸。或许直到周壮壮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林若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他的壮壮哥曾经那么深沉的爱过自己吧。

　　想到这种可怕结果，林若就又开始庆幸自己的自私，虽然不能改变结局，但至少他们两自相知了啊，比起石桌上那两个永远不能相见名字，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

　　林若闭上眼睛让眼泪肆意的掉下来，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回抱住湿漉漉的周壮壮。似乎这是他第一次把这个让他烦闷，让他心疼，更让他珍惜的男人抱在怀里。成长确实带给我们很多新的烦恼，但至少也让我们有了足够宽广的臂膀去拥抱我们所深爱的人。

　　林若感到周壮壮的脊背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后耳边就响起了周壮壮低低的声音：“林若，我们自私一次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若就感到周壮壮的呼吸轻轻拂过脸颊，然后耳朵被周壮壮重重的咬了一口。

　　“好，我们自私一次。”林若说了两人相拥后的第二句话，当松开牙齿的时候他感觉到更多的血混着雨流了下来，一定像只吸血鬼吧，不过无所谓了。

　　林若捧起周壮壮的脸，抵着他的头，轻轻的说：“就一次，只为我们两个。”周壮壮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狠狠的含住了林若的嘴唇，凉凉的，也暖暖的。

　　倾天泻地的雨把每个人都隔在了自己的世界，只有密不透风的拥抱才能让你不再孤单无靠。

　　林若在周壮壮呼吸的瞬间咬住了他已经肿起来的下嘴唇，轻轻的说：“你欠我的。”接着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嘈杂的雨让人变得勇敢，仿佛在雨中做的一切都会被原谅。这一刻，天地单纯的只剩下一场雨，两个人，和一种感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