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醉花阴(中) ...
-
四月的郊外,万物枝繁叶茂青翠欲滴。野径边的槐树也捧上了淡黄色的花朵,好似招摇一般。
由于陆碎一再声称时间紧迫,押镖的队伍没等幽助回来便临时点将,由秀一率领着,匆匆出发了。
飞影对此似有不解,亦有不满。
“英雄难过美人关?秀一,你不觉得她的来历可疑吗?况且还是往?‘曲园’去的。”
秀一只一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正想着上哪儿去找这个‘曲园’,对方反找上门来了。而且,我也想借此能弄明白她的身份。”
“你认得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了,我得出发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秀一说得仿佛是在故意躲避什么似的。
飞影瞪了他一眼,没搭话。
秀一问陆碎‘曲园’到底在哪里,陆碎却不肯明说,只道一直往南走便可,届时,自会有人引领。秀一问陆碎是怎么知道藏马这个名字的,她也不肯说;但她却从来不叫他秀一,而一直叫他藏马,开始,这令他感到十分不习惯,但听多了,便也不觉得突兀了。
照飞影看来,这趟镖根本不该接。一把锈刀,即便是遗物,又有多大价值,谁会偷,谁会抢,竟如此劳师动众,一眼便可看出是找茬的;但秀一却认为不可不接,一把锈刀出五千两黄金,已弄得满城沸沸扬扬,此时若是拒之不接便是砸了自家的招牌。飞影不懂,秀一也没期望过他懂。
陆碎只身带上那把刀与镖队一同出发,遣走了所有的丫鬟,只带了一把琴,秀一曾见她弹的那把琴。
镖队慢慢地在路上前进着,陆碎坐在轿中,几乎不言不语。秀一骑着马护在轿边,好几次想再问曲园的事,问问曲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会说的,他知道。
陆碎开始弹琴,也许是无聊。秀一听这琴声似熟悉又陌生,就像上次那样,这琴声里带着愁苦,只是这一次,愁更愁,苦更苦。秀一想问她为何愁苦,但望见她冷漠的颜容,便又放弃了。
镖队静静地在地在野径上走着,这静中似有一份凝重,如一股寒流拂过春光明媚的大地,直到轿中的陆碎突然开口道:“花开得真漂亮。”
秀一望去,原来是那盛开的槐花,他望了望轿中的陆碎,又望了望那花,突然飞身一跃,采下一枝,递给里轿中之人。陆碎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接过花,簪在鬓发上,又报之以一笑。那笑,秀一曾见过多次,似纯真无邪。
在茶棚休息时,秀一才有机会取来陆碎的琴细看。那琴必是出自名家之手,琴板上的精雕细刻绝非等闲之辈能为之。
“秋水葬花,花魂陵水,盈盈脉脉,思不得语。”
秀一念着琴上的题字,看见那镌刻的图案竟是朵朵繁花坠入水中的消亡景象,不禁皱眉。“为何用如此凄惨的图来修饰这琴?”
陆碎又看了一眼琴道:“此琴自名水葬花,其声常悲,乃先人遗留之物。为何有此画,有此诗,有此名,我也无从知晓。但想必是有个凄美的故事在里头。”
秀一听罢,点点头:“我想也是。但这先人的悲情不该加在你身上。”
陆碎一愣,又笑了。“公子误会了。”接着便呷了口茶,又摘下发上的槐花掷入旁边的清涧中。“春水亦能葬花。”
只一言,却以叫秀一心惊不已。
郊外的客栈虽然简陋无比,但也只能将就着先住下。毕竟,天已经黑了,赶夜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秀一面对愈渐深邃的黑夜显得很是不安。他担心会有人借此机会来找麻烦,遍不敢放松警惕,安排了两人守在陆碎的客房外,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以防万一。而他自己则是在没多大的客栈里四处走动,看有无异常情况。
秀一正踱着步,突然听见琴声传来。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想不到这么晚陆碎竟还有弹琴的雅兴。也好,音在人在,人在刀在,倒是方便了。
秀一不自禁地循声而去,才进庭院,便惊见陆碎坐在庭中的大槐树下抚琴,那神情,与他们初识时一模一样。冻矢和铃木显然有些尴尬地站在她的两侧,见到秀一来便一阵兴奋,仿佛见到了救星。
“秀一,是陆姑娘坚持要出来院子里赏月弹琴的,我们也……”
“我知道了。”秀一脸色一沉,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这里有我了。”
陆碎抬头望了一眼一脸不悦的秀一,停下了手。冻矢和铃木倒也识趣,赶忙退了下去。
“公子是听见我琴声才来的吗?”
“正是。不过在下原以为陆姑娘是在房中弹琴,没想到竟是在院中,还能赏月,好雅兴。”虽是夸赞的话,但听者却皱了皱眉。“公子可嫌我多事。”
“那倒也不是。不过弹琴,我以为,在房中便好了,何必出来,更何必把着刀也一道带出来。”秀一执起与琴并排放在桌上的匣子,“这倒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我倒不这么认为。”陆碎突然说道,她一手轻轻拂过琴弦,划出一阵零乱的音符。她抬头看着一脸惊讶的秀一,又道:“我若是在房中,公子必是以为音在人在,人在刀在,可公子怎么知道弹琴的必定是我呢?兴许已叫人迷昏了虏去,换了个人在弹也不一定。”陆碎直直望入秀一的碧眸深处。
秀一有一种冲动,他想大叫,“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琴声!”但他又似乎一下子哑了一般,只在心中拼命呐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碎便不理秀一,又顾自弹起琴来。还是那一曲,调不变,却又仿佛今非昔比。
许久,秀一轻轻问道:“你打算弹到什么时候?”秀一只是想自问,他以为陆碎听不到,但她却听到了。“累了,自会去休息。”
风吹过,仿佛是夜的哈欠声。
静默令人觉得疲劳,悠扬的琴声又催人欲睡。秀一渐渐感到不支。陆碎却突然一压琴线,不弹了,倒叫秀一为之一振。
秀一正想问她是否累了,想休息了,陆碎却自言自语起来。
“我自幼无父无母,三岁那年,便得了这把琴,想来竟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这琴比我还高,我也不会弹,总是弄伤手指,要多怨它,有多怨它。而今,我却孤身一人,陪我的竟只有这琴了。”陆碎凝视着琴,眼中满怀爱怜,竟叫秀一不禁心生妒意。
陆碎突然将石桌上的琴拿起紧紧抱在怀中。“大概,在过十年,伴我的还是这琴。你说是吗?藏马。”陆碎抬头看着秀一,满目哀怨,又只是自怨自哀罢了。“说说你的事吧,我想听听,也许以后便没这个机会了。”
秀一听这话不由蹙眉,“这怎么说?”
陆碎把琴放回原处,缓缓开口:“我近日卜过一卦,天命犯其要,恐怕是活不过今年的。而且……”
“这怎么可能!”秀一一下激动起来,竟一把抓住了陆碎放在琴上的手。陆碎一惊,脸上红云掠过,秀一也忽觉自己事态了,慌忙放开,支吾道:“我是说,不要去信这种玄虚的东西。命是握在人自己手中的……”
“命是握在人自己手中的?吗也不见得啊。”
“可是……”
“说说你的事吧。”陆碎注视着秀一,将他反驳的话也全压了下去。
“我原来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既然你知道我叫藏马。那些日子,我也不想多说,自是些血鱼腥风的时光,现在已是不堪回首。后来我遇到了我娘。我也是孤儿,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直到我娘的出现才叫我懂得了什么是爱。所以,也算是改邪归正了吧,我就到浦饭镖局里跟着雷禅前辈做事,然后就这样到现在。”
秀一看了看陆碎,她好象在听,又似乎已神游去了别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陆碎起身道:“我累了,明天见,藏马。”
秀一也道了声“晚安”,目送陆碎走入房中。
夜很安静。一宿过,秀一担心的事也终没有发生。
看着陆碎,秀一想了很久,有一种最坏的可能便是,陆碎就是曲残。秀一和陆碎一路来聊了很多事,惟有关于曲园的事,陆碎始终只字不提。
秀一突然听到一声嘶喊,回头只见一个手持大剑的黑衣人挥剑向自己砍来。他急急拔剑一挡,险些从马背上落下。黑衣人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挥手,从林中又冲出几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人。秀一心想:不好!有人截镖!他尚来不及思考再多,敌人又再次攻来。
陆碎的轿子咕咚一声落到了地上。她先是一惊,等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苦笑道:“总算是来了。”
秀一觉得这些人都身手不错,光是要挡住他们的攻击已是不易,而他们中的三个又有意要围攻他一个人,即使同伴有所死伤,他们也不插手帮忙。秀一不明白为什么,但倒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他偶然往陆碎的轿子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陆碎竟端坐在轿中,毫无一丝慌乱的表情。他猛然间一阵心痛。你真的就是曲残吗?秀一不相信这种事。
笨蛋,快逃啊!
正想着,一位青衣的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她窜入轿中,硬是将陆碎从轿中拉出带走。秀一一分神,被对手砍中一刀。他怒了,反手一击,立马将那人结果,剩下的两人对望一眼后竟也散去了。
“陆碎!”秀一长吼一声追了上去,陆碎回头,脸上却无惧意,竟是愁容。那青衣女子一皱眉,把陆碎丢给旁边的人,独自拦在秀一面前。黑衣人带着陆碎往林中逃去,他们还带走了装锈刀的锦匣,以及陆碎的琴!
在青衣女子的攻击之下,秀一被迫停下追赶的脚步,心中愤恨不已,毫不客气地进行了猛烈的反击,却叫对手一一化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那女子的音调中有着嘲讽的意味。她突然揭下面罩,道:“记住我这张脸,我是曲残,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言罢,猛攻再至,这一次,竟令秀一毫无还手的机会。
“仇?我与你有什么仇?我根本不认识你。”秀一虽已是气喘吁吁,但仍不住地反问,心中却是一惊。若她所言属实,难道近日来镖局所受恶意攻击全都因自己而起?
“不认得我?”那女子的目光变得狠毒起来,“不过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藏马!受死吧!”曲残猛地一剑砍来,“哐!”的一声,秀一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人也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秀一很是吃惊:“你知道我叫藏马?你也知道我叫藏马!你认识陆碎的,对不对?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曲残突然变得很恼火,仿佛被羞辱了一般。“少废话!纳命来!”
秀一慌忙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阵乱舞。曲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败退了下去。“好家伙,还留了一手。不过你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没有用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秀一的鞭好比陆碎的琴,从不离身,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好似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但这并没有给秀一争来多少优势,你来我往几回后,曲残也大约摸出了些门道,两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身上的伤却一道道地不停增加。
“秀一!”远处传来了冻矢的声音。不一会儿,众人便赶来将激斗中的两人分开了。
“秀一!这里交给我们好了,你快去把镖追回来。”
“好!”秀一走之前看了曲残一眼,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很不甘心,道,“你们要小心一点。”然后向林深处跑去。
陆碎,你到底在哪里呢?拜托,千万别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