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牌》粼殇

6、“倒吊人号”

　　阿尔谢尼垂眸看向抓着自己手腕的修长五指，皮笑肉不笑道，“我刚才可是差点杀了你。而且……我说的恩怨一笔勾销，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反悔了呢？”
　　他甩开青年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左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被甩开的手摸向腰间，果然，自己的手/枪老早就被他给顺走了，否则他怎么敢把后背就这么轻易地暴露给自己。
　　那是自然了，如果此时青年真的有枪，就算阿尔谢尼答应跟他合作，他此刻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打上几发黑枪，还要上去再补一整个弹匣防止阿尔谢尼复活。
　　可为什么这个R国人对他百般的不信任，却还是放过了自己？
　　青年放在腰间的手惶然地垂下来，蜷握成拳。不可能是因为怜悯，去他的怜悯。
　　手机这时候响了，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个R国人又打过来了，僵硬地接起电话。
　　“淙先生，您还在码头吗？”
　　是“巡夜人”。左淙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下午表现出的冰冷，“我还在，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听到码头传来两声枪响，加上码头保安说没看见您走出大门，所以怕您出了什么事。”
　　“……”左淙吸了口气，“我很好，只是现在心情不好。”
　　说完，他挂了电话。
　　两清了，怪物。
　　最好再也不见。

　　救生摩托艇刚开出码头没多远就没油熄火了。现在轮到阿尔谢尼一个人躺在船舱里思考人生。
　　如果不是自己那个喷嚏，他是不打算那么早开枪的，至少也得到问出更有价值的情报再说。命运总是那么喜欢捉弄人。一边想着，他又打了个中气十足的喷嚏。
　　没办法，他不信任那个笑面虎。他很确定，哪怕只露出几秒钟的破绽，青年也会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他不信任青年于是选择开枪的同一时间，青年也撞开了他导致他一枪打偏，如果不是自己凭借经验迅速反应过来，说不定还真给他逃掉了。
　　只能说青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阿尔谢尼咧开嘴无声地笑笑。
　　因为如果他与对方位置对调，在这种时候，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以往无数次，他就是这么从那个地狱里生存下来的。
　　正因为如此，他没着了当年自己百试百灵的道，也正因为如此，他触景生情了，面对仓皇逃跑、失去威胁的青年，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希望那个青年之后不会再来找他麻烦。他们两人命运的交错，最好到这里就画上句号。不然，之后他就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像这样触景生情了。

　　但是眼下，阿尔谢尼还是得找到靠岸的方法，否则米亚港半夜的海风会急速夺走他身上的体温，浑身湿透的他的结局就是被冻死在海面上。
　　游泳估计行不通。青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联系上“猎人”了，他这时候再游回岸边等同于自己把自己送上门。
　　正发愁呢，突然来自港口的一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看清灯光来源后，阿尔谢尼笑了。
　　是一艘即将出港的游轮。
　　虽说米亚港是佣.兵之城，但“猎人”显然也注重发展旅游业来赚钱，来自欧洲和大洋彼岸的私人游轮日日夜夜络绎不绝。毕竟，游轮之上，可能也不止旅游业，还有其他旅游景点见不到的业务。
　　这对于目前身上仅有一张存款不到一万卢布的银行卡的阿尔谢尼可是最大的利好消息。

　　——

　　今天是“倒吊人号”的女服务员瓦斯塔亚·维罗妮卡的幸运日。
　　从客人客房出来的时候，心情好的客人额外给了她一叠钞票作为小费，现在这叠钞票在她手里，掂量着已经是她半个月的工资了，果然，手里有钱，哪怕她只是个服务员，也能像船上那些客人一样绽开真正属于自己的笑容。
　　正好，今天的客人大多数没叫客房服务，而是去楼下的迪厅与赌场快活去了，她也能顺理成章地提前收工，回自己的房间去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然而，走着走着，她却听到了自己的高跟鞋踩到水渍的声音。
　　维罗妮卡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长长的水渍，直直地通向自己的房间。她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这个时间保洁不可能会来拖地，更不可能弄这么多水在地上，除非他们不想在老板这条船上待了。
　　带着疑问，她继续走向自己的客房，刚想插上钥匙，门却一推就开了。
　　紧接着，她就被一只大手拽进了房间。
　　“唔！”维罗妮卡能感觉到钳制住她的是一个男人，本能驱使她拼命反抗，但很快她就不敢再有动作——一把枪顶在了她的腰侧。
　　他要干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很抱歉打扰您，小姐。”身后的男人“很有礼貌”地低语道，“但我势必是要占用您一些时间了。”
　　维罗妮卡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倒吊人号”以前也出过类似的抢劫事件，但前辈们很快就化解了，这个长廊上经常有安保巡逻，只要她先稳住对方，就能等到保安过来，到时候再……
　　男人看她不说话，轻笑着提醒了一句，“在想什么？如果是想这条走廊上的保安的话，很不幸，他们正在您的床上睡着呢。”
　　维罗妮卡一惊，回头看过去，的确，她的床上横七竖八地叠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当然，这一回头，她也看清了身后男人的面容。
　　男人高大而又俊朗，身上穿着保安的衣服（但肯定是偷来的），衬得他全身的肌肉线条很完美。维罗妮卡一瞬间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劫色，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时男人松开了手，但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朝向她，微笑道，“很抱歉刚才对您的举动有些粗鲁，只要您不大声喧哗，我是不会伤害您的。”
　　维罗妮卡迅速与他拉开距离。话虽如此，但如果劫色附带了劫财她还是不能接受的，她面露愠色，“你不是船上的保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借你同事的衣服用一下。”男人倒是不在意她的目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尔谢尼。对了，这个给你。”
　　接着，他丢过来一张卡，维罗妮卡疑惑地捡起，发现是一张R国银行卡。
　　“卡里有一亿卢布。”阿尔谢尼意有所指地伸手点了点，“只要您好好配合，那么我稍后就会告诉您它的密码，您可以通过手机里R国银行App直接登录并修改密码。”
　　一亿卢布？维罗妮卡听得眼睛都直了，这比当初船长买下她的价钱还高了一倍不止，要是拿了这钱，她甚至可以不用继续在这艘船上待了。
　　于是，阿尔谢尼眼前的女孩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我一定知无不言。”
　　“很好。这艘船要开往什么地方？”
　　“哪里都不去。”维罗妮卡怕他不信，从衣兜里摸出一张船上统一配发的日程表，“您自己看好了。”
　　阿尔谢尼接过表格，余光瞟着维罗妮卡防止她乱跑，粗略地读了一遍“倒吊人号”的行程。
　　运气真不好，这艘船是米亚港专营的旅游游轮，只会绕着米亚港兜一圈，为期三天。阿尔谢尼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能直接搭个顺风车离开这里，不过问题也不大。
　　“既然是米亚港专营，想必……”
　　维罗妮卡反应很快，“当然了，楼下就是迪厅和赌场，这里是客房区，如果客人有需要客房服务的话，我们就会过去。”
　　“这样啊。”阿尔谢尼露出笑容，“不知道在这方面……您能否帮我一个忙呢？”
　　“……什么？”维罗妮卡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一些小事。”阿尔谢尼笑容灿烂。“麻烦您将这五天船上客房区的所有人员名单告诉我一下。”
　　“泄露客人信息可是……”维罗妮卡脱口而出。
　　“嗯？”阿尔谢尼露出不满的神情，伸手示意，“那不好意思，请把卡还给我。”
　　维罗妮卡马上闭嘴，看了眼一直攥在男人手里的手/枪，吞了下口水。对方态度太友好，让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还处于被胁迫的状态。
　　可是……一旦告诉了他客人信息，万一他对客人有不轨行为，自己就成了共犯了……
　　“小姐，看来我有必要再向您确认一遍，”阿尔谢尼此时眼神锐利起来，“从您对钱的态度来看，您可能非常需要一笔这样的巨款，因为这关系到您未来的走向……甚至人身自由，对吧？”
　　维罗妮卡的睫毛抖了抖，算是默认。阿尔谢尼刚刚抿起的嘴角又上扬几分，“不难猜。我们继续，我需要向您说明的是，我是个全米亚港通缉的逃犯，但接下来我需要借助你们船上一个客人的身份来改换头面，而你只需要给我提供客房区客人的名单，剩下的都由我独立完成，您只需要不把我的真实身份捅出去，保持自己正常的工作生活就好，有没有问题？”
　　没等她回话，阿尔谢尼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我会待在这里哪都不去，等床上那些保安醒了，你把我交给他们再把事情经过原封不动说一遍就好，顺便还能加一句你用言语牵制了我一大堆时间，让保安得以成功醒来。这样你也许能因为自己的英勇行为得到表扬，甚至是金钱或者职位上的褒奖。”
　　维罗妮卡心动了，但是阿尔谢尼的下一句让她的心情立刻跌入了谷底。
　　“但是你会永远失去一个真正为自己获得自由的机会。”男人的言语缓慢，但字字清晰，就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心里，“刚才我猜对了，所以我接着猜一猜。你们老板应该向你们承认过，只要你们在这艘船上赚够了当初他买下你们的钱，就会还你们自由的吧？”
　　维罗妮卡这次没有点头，她咬着嘴唇，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因为她很清楚阿尔谢尼再下一句要说什么。
　　“但是，你们所得的工钱却还要支付你们在这艘船上所有的吃穿住行，甚至还要承担一部分游轮的油钱与维护费，理由就是简单的一句‘所有人都是这艘船的一分子’。”阿尔谢尼字字诛心，“你们平时可怜的工钱其实与陆地上那些餐厅服务员大差不差，而你们在这艘奢侈游轮上却要像客人一样按客人标准来付款，所以一个月下来，你们甚至可能还要倒贴钱上班。”
　　“别再说了！”维罗妮卡近乎崩溃。
　　“你们谁都知道照这样下去，你们基本要与这艘船绑定终生了，但你们没有办法，所谓的‘自愿服务条款’早就被船长他们定好了，你们都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上了名，盖上了手印，所以法律程序根本无法帮助你们。”
　　“就在你们觉得绝望的时候，有人向你们提起了‘客房服务’这个所谓的‘捷径’。”阿尔谢尼看向维罗妮卡手里已经被捏得变形的钞票，“只要客人被你们服侍得满意，你们就可以趁机讨要各种小费，有时多有时少，但至少也能成为一个快速来钱的途径。但是，‘客房服务’的服务内容都由客人提出，范围不限，有时候，甚至可以包含一些‘身体伤害’的内容，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小费管够，都是被允许的。”
　　“不要再说了！”维罗妮卡彻底被击垮了，跪在地上哽咽道。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平时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然而，一切的一切，所有光鲜亮丽的伪装，都被一个陌生人无情地戳破。所谓“赚钱得自由”，只是“身体换自由”的一个可笑的掩饰罢了。
　　她何尝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战乱期间，她与亲人走散，被人捡了漏，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这艘船上生活，日日夜夜，至今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但她还是没有赚够赎身的钱。
　　阿尔谢尼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真相总是残酷的，学会认清，才能学会如何摆脱。”
　　“我刚才的要求，你再考虑考虑吧。一亿卢布，足够你赎身了，以后也不用再忍受这艘船上的任何人。”
　　“没用的……”维罗妮卡哭着说，“我有预感，就算我交够了赎身的钱，他们也不会放我走……他们都是人渣，不可能跟我讲道理！”
　　“我跟你讲。”
　　维罗妮卡惊愕地抬头。面前的男人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看着他。
　　“如果你交了钱，他们还不愿意放你走。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会害怕的。”
　　“你……你到底是谁？”
　　阿尔谢尼笑得很柔和，“基里诺夫·阿尔谢尼。叶戈尔的旧友雅科夫是我杀的。”

作者有话说

　　注意，银行卡里并没有阿尔谢尼所说的一亿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