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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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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总是阴雨连绵,终于等到个不下雨的日子。林缨一个人拿着脏手巾从演武场往回走,今日休沐,难得多练了一会儿,回去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着的书上的招式,不自觉走进小道,两旁本开着的海棠早被雨水打落下了,枝头光秃秃的,吊着许多水珠子。
林缨七拐八拐往回走,绕过必经的石子路,拐进林府后门,在门边跺了跺满脚淤泥,守在一旁的温玉赶忙迎上来。
她递上黛绿色帕子,接过脏手巾,又将准备好的披子急忙搭在林缨身上,轻声细语道
“主子今日怎么去这样久,这天气时好时坏的,您又不让跟着,奴婢生怕半道下起雨来”
林缨正想答,远远地就听到小亭子里两个妹妹模糊的争吵声,仔细一听,是此次衣局裁的新料子如何分配的琐碎小事。
两个张姨娘生的妹妹今年皆未及笄。
与身材高挑,五官英气的长姐不同,二人长相皆是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虽是姨娘所出,但林府主母性情孤傲,懒得管这些姨娘,二人从小从未遭过苛待,因此性子都活泼极了,到了这个懵懂年岁,碰在一起什么都要争,变得格外爱拌嘴起来。
林缨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觉得心累,每当如此,自己也极其偶尔地十分认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道理。按照往日本也不觉如此聒噪,想来是近日心情不佳的原由。
主仆二人踏进园子里,温玉跟在后面低头咳了一声,两个妹妹看到自家长姐练武回来,马上不敢吭声了,连忙请安,小妹还气嘟嘟的,小脸因为刚刚的激动此时还红着,十分可爱,林缨本想说重话。看了她的样子又不忍。
“父亲这阵子病来如山倒,我正好去请安,要不你们跟我一块儿去父亲床前吵。”林缨没有平时温和的样子,摆出一副冷脸来。
虽然平时长姐甚是和善,待两人极好,但一旦发起火来,那样子可不敢想。两个妹妹马上瘪嘴,吃了苦瓜似的,大一些的马上小声认错“长姐,好姐姐,我们不敢了。您饶了我们这次。“小妹跟着小脑袋捣蒜一般点的飞快。
林缨用食指警告性地点了两下:“得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有…”
“不敢不敢,长姐,我们跟您保证。”两人看见她态度缓和,又活了起来,连忙打断她的话,竖起三根指头做保证。
林缨这才点点头,也不回去换衣裳,却往曲福堂走。林廉正卧床休息,此时丫鬟伺候着换衣裳,正脱下一个袖子,林缨缓步走进来,朝着丫鬟摆摆手,自然地上前去帮忙。林廉近日没有上朝,满脸病色,此刻瞧着心不在焉,瞥见女儿来了,发出个简短的鼻音,这是他的习惯,表示知会了。
“爹爹,大哥此去已有月余,西北战事节节败退,女儿…”
“不必多说,”林廉疲惫地站着,目光略过女儿的头顶,放空地盯着远处一盆兰花,“此时本不该你多管,爹爹心中有数。”
林缨不干,“爹爹总说有数,战事如何我不管,但哥哥呢?如今您被降旨责罚,只派咱们玉麒营跟着哥哥,这就算有数了?前线来报,哥哥安郡一战已身受重伤,嫂嫂知道这几日天天垂泪,眼睛都要哭瞎了。呵,都是这三爷暗中搞鬼,叫我如何不着急!”
她说的激动,抓紧了绯色的公服,马上皱了起来。
“缨儿,不得胡闹!”她爹厉声喝住她,横眉冷竖,怒目圆睁,温玉以及旁的伺候丫鬟,骇的皆跪倒一片。
林缨却不怕,邪火上来了,眉毛一挑,心道
“呵,主意打到我哥哥身上来,别说你三爷,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
她不怕,林廉怕,每每看到她这副死样子就心道不好,这明显又在动歪脑筋了,气的他猛地咳嗽了几声。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她倔劲儿起来了,别说三头马,那是三辆马车都拉不回来。
便软了声“缨缨,子期出关,未有你料想严重,这边爹会想办法,您只管安心当差,其他的不要多想,我们百年林家,什么风浪没见过,难道因为三皇子这点小算计便趴下了?“
林缨看到爹爹咳嗽得厉害,也不想与他再起争执,可见的乖觉起来,缓了语调
“嗯,爹,总说担心则乱,我也是一时情急,您别怪我。“
林廉的脸色这才阴转多云,顺着她的话慈爱地唠叨起来
“乖汝,不提这个,咳咳,你已二十有一,别说是大姑娘,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哪个不在当娘?那个芝麻米粒大的官职赶紧去辞掉,我纵使万般不舍,今年也需得给你找个牢固可靠的好夫家,把舞刀弄枪地时间分出三分多打扮打扮,哎,说到这,你如何天天穿这身破衣裳?你看看你两个妹妹,哎,你是不是钱不够使了….”
这回轮到林缨不高兴了,
“胡说,爹,现下这个节骨眼如何请辞!这差事女儿做的如此用心,年后就等着升官呢。”
“好好好,爹信你,你在任的这几年,不少同僚在朝中向我夸你能干,但你还打算不嫁人,一直做到爹这岁数吗?不说这个了,你娘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估摸着是想你哥哥想的,待会儿去看看,下次不要爹提醒。”
林缨一顿,和睦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微变化,她看向林廉,似乎欲言又止,随后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哎,去吧,她只是脾气古怪些,虽嘴上不说,总是怜爱你的。”林廉招招手,看着女儿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今元熙二十八年,我朝天子已持政28年,当初实在没人能想到这个体弱的小皇子最后能当大任,然先帝昏庸无能,尤好美色,人生大部分时间在对自己过分无能的焦虑中惶惶度日,在常年的苛政下先后赐死了五位王爷,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当最后一份毒酒被跋山涉水的老太监送到元熙封地时,他带着他的大将林廉,十分理所当然地反了。
元熙在位期间嘉赏功臣,励精图治,勤勉有佳,又好改革创新,选贤举能,凡是恨不得亲历亲为,皇帝常年睡眠不足,十分辛劳,现下将将五十岁便大小病缠身,元熙帝醉心政治,所出极少,又夭折了三个,目前仅有长公主元芳,二皇子允礼、三皇子允景以及六皇子允忠。
大皇子去年南下,醉酒不慎,回去大病一场,竟薨了,为此帝后痛哭一场,厚葬之。二三皇子皆为优秀的皇位继承。二皇子为王皇后所出,沉稳喜静,行事妥帖,刚在前阵子的整治水患问题上立了大功;三皇子的母妃为宠冠六宫的怡妃娘娘,其足智多谋,深受皇上喜爱,二人暗中较劲已有多年。
现天子现下身体一日不复一日,朝中暗流涌动,各个臣子也纷纷押宝,故二人近年来的较量大有搬上面之势。
再说林府,林将军即为开国功臣,又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对皇帝忠心耿耿,如今已官拜兵马总督,手握南部兵权,赐铁血丹书,是本朝唯一一个拥有府兵的一品大员,这些府兵亦作为候补军队,行保护天子之职。
上月永安杀质子,大举入侵我朝边境。三皇子联合不少朝臣向皇上献策让林将军亲自挂帅出诊,皇帝亦有此意,但林将军大病初愈,其子林子期请旨代父出征,这位可并非纨绔子弟,反而是个文韬武略的少年奇才,早年随林父从军,亦是战功累累,朝廷予以厚望,而立之年便官拜三品骁骑将军,
可此去月余,竟连失安、康两郡,如今退至关山。众多朝臣弹劾林家领兵不力,天子震怒,下旨缴了林家南部兵权,让林将军暂时不用上朝,好生养病,此旨意一出,众说纷纭,大有林家大势已去之感。
说到永安与元熙的梁子结的可不小,元熙七年,永安深夜入侵边境,屠尽我一城老少几万人,林将军率玉麒营精兵抗敌,惨烈赢下此役。这下,我朝对永安可谓是恨之入骨,为表我朝抗敌决心,皇帝下令所缴俘虏尽数活埋,百姓与永安擅自通婚为重罪,连坐三族,并切断通商口岸,与永安彻底断绝来往。但随着元熙国力逐渐强盛,已有与永安分挺抗礼之势,为保两国和平,永安提出每五年两国互送一质子,以报边境安宁,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林缨正是那年在边关诞生的。她生性天真可爱,自小随长兄习武,二人感情极好,她天赋异禀,一手双枪耍地出神入化;身为武官的林廉,十分宠爱她。
而她的母亲宁氏,对待兄妹俩的态度大不相同,不同于对哥哥的嘘寒问暖,对爹爹的照顾有佳。自有记忆以来,宁氏都对待她分外苛刻,若是望女成凤也好理解,但这种苛刻却是毫无由来的。
她并不管教林缨的诗书礼仪,闺阁教养,但莫名其妙的罚跪挨打是常有的事,冷漠与事不关己的眼神林缨都习惯了,林廉小时常因此与宁氏进行无济于事地争吵,奇怪的是,林缨从不问这种苛责的原由,对此一反常态地顺从。父亲与兄长的温声细语,无法缓解母亲带来的伤害。
于是她逐渐变了,这种变化难以言表,没法客观评价好坏,她仍是亲切风趣,待人温和有礼,只是这上面,对所有人都附加着一种淡淡的刻意、友好的疏离,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血浓于水的温情都消失了。她从不像别家小姐般柔弱金贵,反而坚韧独立。相比大小姐,这些特质更像是穷苦人家地孩子身上该有的。这些林廉也无可奈何,说不通妻子,只能自欺欺人,把这归结于女儿的成长。
或许是成日与母亲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太过压抑,为了逃避,林缨十六岁那年,背着他爹参加了武官五年一次地大选,出乎意料地拿了头筹。我朝虽男女皆可参与科考选举,但元熙年间,还从未出过女状元,于是她在被父亲狠狠家法一顿也没有个结果后,她高高兴兴且伤痕累累地上任了。
她爹对此大发雷霆,官场危险,他担心自己的女儿无法应付,特意求了皇上,硬是给她安排了个小官,从五品的领侍司做起,林缨对官位大小倒是不在乎的,风风火火上任已是五年。
如今她虽无司首之名,但行司首之职,平日除了调度侍卫,还负责一干亲王子嗣、以及三品以上地王公大臣的安危。
虽然官不大,但却是个细致活,平日地事情多且琐碎。碰到重要的场合,如典礼祭祀,帝后出巡,她也得保护左右。她这差事干的是十分拼命,平日里起得比鸡早,总是披星戴月地回府。她办事妥帖,成了上峰地得力助手,平日里同僚对她颇有夸赞,她来了之后,这刺杀案件虽没有减少,但却没有一次让刺客得手过。
每年同品阶官员在年末时会有排名,得一位者将由几个皇子颁发一块奖牌,林缨已有三块了,颜色各不相同,可见前途一片光明。若再过几年,再往上升官是板上钉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