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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悔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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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属的兄长垂落金色的长睫。
“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语速缓慢,“我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我们……曾经很亲密。”
“然而突然有一天,那个人就变得疏远了。”
他模棱两可的说辞没有让青金露出半分纠结的神色。深蓝色的宝石略带打趣意味地笑了起来,“这让您感到寂寞了吗?”
黄钻石无奈地笑起来,“是啊,很寂寞,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原地一样。”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争执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又何苦困惑许久呢。”
“也没有向您解释过缘由?”
“就算我想要追问,她也不愿回答。”
“是嘛……”拉碧丝动作舒缓地撩动发丝,“明明是感情深厚的伙伴,却连理由都不愿意给出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听起来那个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在乎你们之间的情谊呢。”
“不,”黄钻石微微睁大了双眼,青金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我想并不是那样。”
他并不需要犹豫就能够得出这样的回答。
如果不在意,又为何会在无眠的夜里为他奏响琴音?
那双熟悉的红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地摇晃。
他金色的眼眸里晕开一层遮掩不住的苦涩,“她一直都很努力。为了大家、为了……我。不论我感受到了什么,我想那与她所承受的痛苦相比,一定只是冰山一角吧。”
“其实从很久之前我就察觉到了,她……并不重视自己。”
“不想让他人受伤,就由自己来承担更多风险。她总是将那些复杂的事都独自抗在肩上,远远地跑开,”黄钻石优美的眉梢忧愁地垂落着,“明明自己的肩膀也才那么纤细。”
“我是知道的。她其实很容易受伤。”
“又胆小,也讨厌战斗,只是要她拿起剑,就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做事情总是喜欢偷懒,被发现了又会撒娇,还动不动就捉弄人,”他金色的发丝在空气中微微摇曳,“可是在别人还没能发觉的时候,她已经陷入忧郁。”
“很笨拙,不是吗?”他微微笑了起来,“但我很喜欢那样的她。”
“明明……不用那么逞强也可以的。”
青金石缓缓站起身来。她舒缓而优雅地在室内踱步至黄钻身后,安抚般地将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您想要被她依靠吗?”
钻石属的兄长微微蜷起指尖,“我希望她能轻松一些……不要总是孤身一人扛起一切。”
深蓝的发丝伴随着宝石生命弓身的动作慢慢垂落。
“真的是那样吗?”青金石稍稍弯起眼眸,嗓音又轻又柔和,“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黄钻石目光一怔,在他给出回答之前,青金石温和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不要着急回答,前辈。如果想要解决苦恼,就必须直面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好好想一想……您真的只是在担心红宝石吗?”
她柔柔地低语,“在她和莲花刚玉前辈结为搭档的时候,您是什么心情呢?”
“有为她感到高兴吗?”
金色的眼瞳微微震颤起来。
如同洞察了他内心的动摇一般,青金石如是说:“莲花刚玉前辈头脑聪慧、善于战斗,性格豁达、还和她是同属的兄弟,就连年龄也更相近。”
——那是最棒的五百年。
凡是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大家都这么说。
但他真的有那么安心与快乐吗?
“您知道的……莲花刚玉一直是位可靠的伙伴。”
青金石体贴地止住了话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种沉默却压得黄钻石胸口发闷,一旦空气寂静下来,心中的那个幽冷声音就变得无法忽视。
如果他真的只是在关心那个人,为何在看到她同莲花刚玉结为搭档时会感到如此迷茫呢?
他真的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在乎红宝石吗?
比起庆幸她终于找到一个值得依靠的同伴,被抛弃的孤独与迷茫要鲜明且深刻得多。
他难道没有怨过红宝石吗?
他关心的究竟是红宝石……
还是他自己?
“前辈?伊尔洛哥哥。”
青金石关切的嗓音将他唤回了现实,黄钻石听见自己胸膛里沉闷的喘息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双臂不知何时紧紧环绕住了身体,因过于用力而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响。
他头脑发昏,水母灯的光芒仿佛旋转个不停,昏暗的灯光与暗夜的黑在眼前轮回。
掌心下传来的颤栗使拉碧丝不禁弯起她形状优美的眼眸。
“看来您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双手微微使力,深蓝色的宝石俯首贴近他的耳畔。
“露比深深地爱着您。为了挽回您的失误,她跳到连莲花刚玉也认为无法再触及的黑云上,用于打开那道缝隙的力量险些将硬度9的身体都撕碎了。”
“您知道吗?只要她的运气稍差一些,就会变成掉落在海底的一堆永远不可能拼凑成功的碎片了。就连金红石也觉得她很疯狂。最后她的确成功了,但还是失去了一条重要的手臂……她原本不必付出这种代价的。不过幸好,她没有忘记您呢。”
忘记。
红宝石也曾有过忘记他的时候的。
那时她沉睡了五百年,苏醒时脸上写满了煎熬。她记不起任何人,几乎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任何一点声音和光照都让她皱起面孔,仿佛痛苦不堪地蜷缩起身体。她记不清自己理应知晓的过去,仿佛依然徘徊在漫长的梦境中,周围是五百年后相似却又陌生的新世界。
而他呢?
他只知道自己被红宝石忘却了。
他只望着自己身上的缝隙顾影自怜,只知道索求她的目光,却对她的孤独与无助视而不见,即便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也没能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伙伴。
黄钻石垂头望着自己颤抖的掌心。喉中渗出一点近乎无声的低喃,“……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青金石带着安抚意味的嗓音温柔地响起。
“请不要这么说,”她像是担心惊扰到他一般轻声细语,“您一直惦念着她,不是吗?您说过红宝石总能注意到其他人没能察觉的隐患,其实您也是一样的……一直从远方眺望着她背影的黄钻哥哥即便不能看到全部,也总能窥见她眼前风景的一角。”
是的,正如她所说。
每一个无眠的深夜、每一个日落时分、每一次抬头向天空的远眺、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奔跑——他总是在想着她,思考着她会如何思考。
那道红色的倩影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早在他愿意承认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红宝石所面对的也许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恶劣背叛,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对此视而不见,假装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觉,好让那份重担不要压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他又忆起被月人掳走的那天,她坠落到他怀中。她拥抱他,不顾自己被他的碎片割裂,那样破碎而脆弱地拽住他的衣襟,央求他不要将她遗弃。
是了,红宝石又何曾遗弃过他呢?
她将他珍藏在每一段隐秘的乐章里,将她绯色的辉光毫无保留地挥洒在他的身上。他如何会看不懂那双红瞳里摇曳的孤独与悲伤,他的红蝶从来赤诚,情愿将自己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从来都只有他转身将她背弃,却又要责难她何故要独自离去。
红宝石是那样敏锐,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怯懦。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的狡猾与卑劣,看穿了他的软弱与无能,看穿了他其实只想要独善其身,绝不可能与她共担风雨。
可她终究还是那么温柔,像是夕阳下柔软的晚风。于是她离开了,因为她知晓她那徒有兄长之名的搭档甚至没有承认自己冷漠的勇气;所以她离开了,好让他可以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受害者,暗地里控诉她的无情。
哪怕到了已然无处可逃的今天,他也依然无法下定决心走到她身边。
仿佛吞进了一捧混杂着枯叶的泥浆,带着腐败气息的粘腻感情在胸膛里翻滚,好像随时都要溢出喉咙。
不知不觉按在了胸口上的手指用力蜷起,他艰难地喘息,垂落的发丝在冰冷的蓝色灯光下黯淡地摇曳。
青金石居高临下地等待着这位心思细腻的兄长被他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压垮,不期然在一旁放置水母灯的水盆中瞥见了自己漠然的脸色。
哎呀,这可不好。
她微微垂下眉眼,水波中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便流露出一种温和而关切的神情。
“抱歉……我好像没能帮上您的忙,”她张开双唇,如同毒蛇探出浸透毒汁的利齿,“我去叫红宝石前辈吧,她向来是不睡的。我想您真正需要的人是她。”
“不要!”黄钻石拉住她的手臂,“……别去找她。”
被愧疚折磨得近乎崩溃的黄钻石怎么可能再度向红宝石伸出祈求之手呢?
不出所料地,她在黄钻脸上看到了显然是强颜欢笑的微笑。钻石属的兄长竭力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眼中的动摇却根本无处可藏,“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太累了……谢谢你,拉碧丝。我想我休息一下就会好起来的,请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露比。我……我很好。”
而她从来都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后辈,所以她装作看不到黄钻颤抖的双肩,只是犹疑地应下,而后满怀关切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深夜里远去。
“我的心之音啊……”她带着笑意的呢喃声悄无声息地在深夜里融化。
“说不定会吓您一跳呢,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