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饵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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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好吗？”
青金石关切的嗓音将粉萤石拉回了现实。
她停下脚步，露出个有些赧然的微笑——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已经没事了。多亏了露琪尔的医术。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有着柔顺长发的新秀却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她走上前来，秀气的眉紧紧蹙在一起，深蓝色的眼中写满关切：“您看起来很匆忙。如果有什么紧急的工作，不如先交给我来做吧？前辈才刚刚被拼合，还是多休息一阵比较好。”
“不，那是……”被不算熟悉的后辈如此关切让粉萤石有些僵硬。特别是考虑到她正在纠结的问题，更是让她几乎无颜面对青金石真诚的目光。制衣师勉强稳住心态，尽可能装作自然地微微错开眼神，“也没什么啦，说起来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青金石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其实我刚从红宝石哥哥那边回来。您也知道，她平时总是忙得团团转，我很难有机会能和她说上话，好不容易等到我们都有空闲，黄钻前辈却说她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可能又快要睡着了。虽然我很想和她好好聊聊天，但又实在不忍心打扰她休息……”
“啊……嗯，说得也是……”粉萤石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僵硬，她不知道那看起来是否还是一个正常的表情，“下次有机会再去找她吧？”
……是的，前辈她很辛苦。
每当她醒过来就再也无法睡眠，那当然也就意味着不能休息。所有同伴一起轮换依然感到艰辛的冬巡，红宝石却一直独自坚持，尽管近些年有了南极石作为支撑，想必她也终于能够轻松一些，但长时间接连不断的巡逻与战斗不会因为对象是那个红宝石就变得更为容易承受。
莲花刚玉的病症一直在加重，红宝石前辈又是如何呢？
她不能用自己恶劣又虚无缥缈的猜测给那位总是在劳心劳力的兄长增添更多麻烦了，她不能让红宝石带着忧虑入睡。
“粉萤石前辈。”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发觉青金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深蓝色宝石向来温和知性的面孔上覆着一层掩饰不住的忧虑，“您真的还好吗？那天的事……”
这位向来成熟的优秀新人难得显露出犹疑的神色，她欲言又止地撇开了目光，却又掩饰般地露出一如往常般平和的微笑，“不，果然还是没什么。抱歉，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请您多加小心。”
说罢，青金石立即转过身，脚步急促地向外走去。
全身的微小生物仿佛都停顿了一瞬。
世界好像突然变慢了，就连青金石转身的瞬间微微垂下眼眸时睫毛下渗透出的忧虑也清晰地映入眼中。
粉萤石听见自己发紧的嗓音：“等等！”
“拉碧丝你……为什么想去找红宝石哥哥？”
深蓝色的宝石生命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才稍稍侧过脸来。粉萤石看见她微笑的嘴角，却瞧不见青金石脸上的神色。
蓝发宝石嗓音平缓：“您应该也听说过吧？我是前辈的书粉呢。”
“仅此而已吗？”粉萤石快步绕到她面前，紧紧盯着青金石的双眼，“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她没有错过那双蓝眸中一闪而过的动摇。
体内的微小生物如海潮般翻涌。
不会有错的。
心中萌发了怀疑的人不止她一个。
“难道说，”粉萤石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青金石的双肩，嗓音几不可闻，“是为了老师的事？”
这位因聪慧而过于早熟的优秀后辈面容上总是一成不变的完美微笑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青金石直直回望着她，眼中混杂着惊愕与了然，她艰涩的语气中渗透出一丝颤抖的希冀，“您也……”
粉萤石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坐下来好好谈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
三角座椅被斜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暖色的阳光穿透宝石生命浅色的发丝，在地面上烙下一片艳丽的粉色光斑；而另一重深蓝色的光晕伴随着主人的撩动而微微摇晃，融入廊柱深不见底的阴影。
粉萤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桌面。
木材的纹理一圈圈旋开，像是脑中缭乱的念头在迷宫中盘旋，迟迟也不能构成一句成型的言语。
“你应该是想来找我……谈谈心的吧，”年长者终于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要离开？”
青金石只是回给她一个苦涩难言的微笑。
……那毕竟是关于老师的事。
粉萤石心下了然，在她独自忍受那些纷杂思绪的折磨时，想必青金石也正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难以入睡吧。
大约是听说了她这些天的异常，猜测她是不是同样对老师产生了质疑，青金石才会在没能和红宝石顺利交流之后选择来医务室找她的。但这个心思敏锐的年轻人无法确认她的想法，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将秘密压在心底——直到她主动提起，青金石才终于歇下防备。
青金石有着远超年龄的谨慎与沉稳，哪怕是承担着这种压力，也还是尽可能地选择了更为稳妥的道路，并不曾冒进。
尽管事情依然一筹莫展，但也许因为发愁的人数变成了两个，另一个同伴又十分可靠，粉萤石竟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甚至有心情活跃一下气氛了。浅色的宝石生命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对红宝石说就没关系吗？明明我也是哥哥呢。”
青金石似乎也因此而稍稍放松下来。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许多，“……我想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不会因为讨论的对象是老师，就被感情冲昏头脑而忽略了事实。”
粉萤石眼睫微微一颤。
她从青金石的态度中读出了些许微妙之处，尽管眼前的年轻人做出了和她相同的判断，可理由却似乎不尽然相同。
青金石并不是在“刚玉组合”中选择了较为熟悉的红宝石，也不是因为莲花刚玉陷入了沉睡，顺其自然地选择了另一位刚玉作为倾诉的对象。
红宝石是她的首选。
粉萤石探究地望着这位有着神秘气质的后辈，心中涌现出某种可能性，“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前辈的书籍中提到过老师的事吗？”
“不，”青金石摇摇头，“恰恰相反，前辈的作品中几乎完全看不到老师的身影。”
“那么你又是以什么作为判断依据的呢？”
“嗯……请让我问一个问题吧，”深蓝色的宝石思索片刻，“如果要让您尽可能多地写下一些趣事的话，您会写什么呢？”
“当然是搭档，”粉萤石顿了顿，“战斗……制衣，还有大家的事，还有……”
她沉默片刻，在青金石眼中找到了那个毫不意外的答案，“金刚老师。”
青金石缓缓点头，“是的，我想大家都会得出类似的答案吧。喜欢的事、擅长的事，还有亲近的人，红宝石前辈也不例外。她比我们都年长许多，在那多出来时光中写下了数不清的作品，大家能够想到的内容，她大多都有所涉及。”
“从花草、海浪、到失去同伴的伤痛……应有尽有。”
粉萤石感到喉中有种莫名的干涩，“唯独却没有老师。”
青金石点点头，“我想她也许是有意避开了和老师相关的内容，说不定前辈就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刻意避开的。”
粉萤石心底却涌现出另一种猜测。
其实但凡稍有年纪的同伴，大家都对老师的事情多少有所察觉，而红宝石作为她们当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代兄长，会知道某些她们尚且没能发现的真相也并不奇怪。
真正有问题的是红宝石的态度。
她为什么要对金刚老师避而不谈？
是因为她认为谈及此事很有风险吗？有风险到……甚至在文字中也不能提及的程度？
还是说红宝石根本就不愿意谈论老师？
许多以往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在此刻一一浮上心头。
红宝石对老师并不亲近。
她翻遍了全部的记忆，也找不到哪怕半个红宝石对老师撒娇的片段；年长的刚玉与老师的对话总是冷静、简洁而果断。
她曾以为那只是刚玉兄长的稳重，但如今细细想来，红宝石甚至都很少向金刚老师请求批复——与其说是汇报，倒更像是通知，早在向老师传达之前，她已然在心中做好了决断。
越是思考，就越是心惊。
红宝石前辈总是很忙碌，只要一醒来，立刻就会奔赴到前线去，就连冬天也绝不休息。
她为什么要如此不计后果的战斗？
绯色的五百年在粉萤石胸中飘荡。
老师明明比红宝石更强。
——刚玉组合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老师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心中浓黑的猜测又一次如泥沼般拖住她的双腿。
也许这样的问题，那位年长的刚玉兄长早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所以多年前的那一天，才会在发觉月人来袭时拖着即将陷入沉眠的沉重身躯，飞奔而去解救她的旧日搭档。
于是，无可奈何地，一个糟糕透顶的答案在粉萤石的心中逐渐成型。
——那位红宝石前辈，恐怕并不真正信赖金刚老师。
因为不能信任，所以才不得不亲力亲为。
她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对引领她们成长的老师彻底丧失信赖？
“但现在也不好向前辈求证了……我果然还是无法安心，”青金石犹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然还是直接去问问老师吧？”
“不行！”
不知怎地，曾几何时鱼眼石被带走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粉萤石眼前。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尖锐的喉音已经从口中迸发而出。青金石明显被她突然变高的嗓门惊到了，浅色宝石的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抱歉……但我们不能直接去问老师。”
她攥住青金石的手腕，重新压低了嗓音，“请你听我说。这件事不要让老师知道……最好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红宝石前辈一定早就了解了某些事情，但她一直对此避而不谈，也许是因为……”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
如果老师和月人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紧密的联系……那么挑明真相也许会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也许这正是红宝石明明并不信任老师，却还是没有透露任何线索，只是竭尽全力地保护大家的原因。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但青金石还是很快便冷静下来。这位优秀的新人显然理解了她的顾虑，“我明白了，您说的对。那也许不是个好的选择。是我太慌张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想这样对我们、对大家都比较好。”
说着说着，她姣好的面孔上逐渐又被苦闷的情绪所覆盖了，她苦笑着叹道，“只是没有个答案，终究还是不踏实。红宝石前辈太累了，老师又……究竟还能问谁，才能解开我们心里的担忧呢。”
粉萤石尽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她拍了拍拉碧丝的肩膀，“别想太多啦，有些事情还是不去深究比较好，我想大家应该也都是这样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好吗？”
深蓝色发丝间的黄铁矿微微闪烁，青金石微微呼出一口气。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说得也是。毕竟只是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也许还是不要破坏至今为止的幸福生活比较好吧。谢谢您，能够和您聊一聊，我心里轻松多了。”
粉萤石微笑着挥挥手，目送着青金石的背影逐渐远去。
幸福生活啊……
她的幸福生活已经结束很久了。
粉萤石独自坐在三脚座椅上，垂眸看着桌面上层叠的木纹。
她淡粉色的指甲在上面轻轻地、笔直地划过。
她得知道自己的幸福究竟为何结束。
失去无数同伴的理由、失去鱼眼石的理由、失去无数的幸福和快乐的理由，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永远埋藏在水面之下吗？
而她继续维持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
纤细的指尖缓缓蜷起，捏成一个紧绷的拳头。
不能询问红宝石，也不能询问老师。
——但知晓真相的，似乎也并不是只有他们而已。
“……月人。”
浅色宝石细微的嗓音如同风中细沙，被逐渐逝去的绯红色夕辉无知无觉地融化。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饵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