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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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钻平静地将外衣平摊在桌上。
水珠顺着深红色的刚玉碎片滑落，在水母灯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荧荧辉光。
钻石属的兄长无声地拼合自己的旧友。
冷寂的冬夜中，只有宝石轻微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黄钻石停下手中动作。他望着旧友深红的长发，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他将指尖落在红宝石的颊边，“你其实醒着吧？”
短暂的静默过后，她深红色的睫毛颤动起来，就如同回应他的话语一般，红宝石掀起了眼帘。
黄钻微微地睁大了双眼。
“……你真的醒着啊。明明我才刚刚拼合好头部呢。”
“对不起，”她垂下双眸，“让你看到了不像话的场面。”
“没关系啊，”黄钻弯起双眼，“虽然很不可思议，不过红宝石原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呢。不如说，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应我的。”
说着，他又笑起来了，被海水冲去了粉末的面容闪烁着清晨的日光一般柔旭的金色光辉，依旧是那么温柔，“我这样算不算是知道了红宝石的秘密呢？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缩短了一点呢？”
可是深冬的冷夜里不会有阳光。
“我说……红宝石，”他用柔软的视线注视着曾经的搭档，轻柔的语气里夹杂着某种认真的意味，“我是不是也被浮冰挤碎一次比较好呢？”
“……为什么这么说？”
“嗯……因为我想着，”他的唇畔噙着一抹笑意，“如果这么做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明白红宝石的心情了吧。”
“……”红宝石阖上双眸，“……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黄钻没有回话。
湿漉漉的外套吸饱了沉默，伴着冰冷咸涩的海水，在寂静中坠落。
滴答。
红宝石双唇轻启。
——“‘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老师’……对吧？”
在未竟之语落下之前就已经给出了回答的旧日伙伴，令红宝石的瞳孔轻微地震颤起来。
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最终还是回归到一阵沉默中去。
“也不用这么惊讶吧？”他露出颇有些无奈的神情，“就算是我，也是对红宝石有些了解的呀。其实今天的事情，就算没有我在，你自己也有办法的，是不是？”
“……”红宝石避开他的视线。
她能说些什么呢？
她无法给出任何解释，于是她只能说：“对不起。”
多么苍白的一句话啊。
可是她的旧友却宽容地轻抚她的发顶。
他微笑着，一如既往，“没关系的。”
他说：“没关系，不用告诉我也可以的。”
他说：“如果红宝石觉得不应该告诉我，那就不必告诉我也好。”
明丽的彩钻双眸微垂，他俯下身，缓缓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相抵。
黄钻石略带赧然地、却又无比温柔地微笑起来。
“……因为我也最喜欢红宝石了。”
多么迷人的一句爱语啊。
可是啊，我亲爱的爱人，为何有碎裂的声音从你心中响起？
“——可是，你其实并不需要我啊。”
“没有那种事。”
就好似她说的是一句稚童的笑语一般，黄钻石微笑着摇头。
裂痕从他的面孔中蔓延。
“这五百年间，我一直在思考。我每天都在想着红宝石的事，可是——为什么呢？每当我以为自己终于了解你了，却又发现你与我之间的距离原来那么遥远……越是去追逐，就越是跟不上你的脚步。”
“为什么啊，红宝石。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他温柔的声音隐隐颤抖。
“红宝石，你沉睡了五百年啊，我以为你会等等我的，我以为我可以走到你身边的，但是为什么呢？你一醒过来，就已经又站在远处了。”
“红宝石真的好厉害啊，”他双肩颤动，“——就连想要保护你，你也已经变得比我更强了。”
“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兄长微笑着。闪烁着金色光辉的碎片从他的脸颊上坠落，他微笑着，拼合她的身体。
哪怕他明知道不需要这么做。
她深红的瞳眸中映着那道明亮的裂痕。
红宝石缓慢地转动眼珠。被夜幕所浸染的穹顶如同一张无处可逃的网，铺天盖地地压在她深红的眼瞳之中。水母灯昏暗的灯光在她血肉般颜色的面孔上晃动。
“……我。”
“不是为了让你露出这种表情，才……”
才什么呢？
她不能说。
她不能说。
“我明白，”她的兄长依然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尽管他的声音颤抖得像是晚秋的风中树梢上的最后一片叶，可他还是微笑着，弯起那双包容的双眼，垂下那对纤细的眉，他说，“我明白的。”
可那道裂痕让他看上去像是一面破碎的镜中摇晃的镜像。
镜子的那一头，却是她的身躯。
鲜红的，仿佛流着血，看起来那样鲜活——可事实上却又那么冰冷。
红宝石看不清自己的神情。她应该哀伤，又或许痛苦，也许她还可以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可是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她躺在病床上，好似一件死物，只是无意义地凝望着晦暗的穹顶。
“不，黄钻，”她说，“我一点也没有变强。”
她的声音平静地仿佛不含任何情绪。
“你记得一千多年前，我刚出生时的事吗？那时的我也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老师就坐在床边，你和大家躲在廊柱后面偷偷地看。现在的我和那时的我并没有任何不同，依然弱小又笨拙，却又比谁都更加任性。”
“我想要保护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带走了；我想要让你快乐，但结果却只给你带来折磨。大概今后我也会如同五百年前那样，任性地做出许多孤注一掷的选择；大概今后我也会像今天一样，让许多本该守护的人们受到伤害吧。”
“但是黄钻石，即便如此，我已经走在了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上，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也不会去后悔。”
红宝石眨动双眼。
“我爱你，黄钻石，”她说，“不论是五百年前，还是现在。就算只剩下一片碎片，就算我的身体只剩下最后一粒尘埃，我也能肯定我依然爱你。”
在爱人如玉石相击般细微的碎裂声中，冰冷的红色雕像张开双唇。
“但是——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我。”
她躺在病床上，正如五百年之前的那个冬天。
可是这一次，不论碎成多少块，她都不会再陷入昏迷了。
“谢谢你，”她伸出裂痕遍布的手，描摹着爱人的轮廓，“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冬天要醒着可是很辛苦的。”
黄钻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旧日搭档。
——她有事情要做，她有自己的安排。他的苏醒会成为她的障碍。
真是糟糕，那可真是糟糕。他感到痛苦，可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因何而痛苦。
是因为面前碎裂的红宝石吗？
是因为不被她需要吗？
还是因为哪怕在她说出那些看似温柔的话语时，他的眼中也只能映出她冰冷得与她的色彩截然相反的目标？
黄钻石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她，红宝石也不会被他阻止。
他想不明白，他太累了。也许是因为这场折磨太过持久，他逐渐感觉到一种平和的麻木。
“……我知道了，”他这样说着，眼中倒映着她红得近黑的影子，“如果红宝石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