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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误入黄泉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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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不是A班的。”
“哇,真的,都那样了怎么不去死啊!”
“脸皮真厚。”
“……”
校园的走廊像黑白的剪影,倒映在女孩漆黑的瞳孔,就在刚才她被几个女生泼了一身脏水,湿漉漉的碎发杂乱地贴在面庞,遮住了她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她在看这边诶……”
“好恶心……”
忽然,不知道从哪伸来的一只手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把她狠狠地推在地上,“夏语冰!谁叫你看我的!要滚快滚!”
夏语冰麻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痛苦,她咬了咬牙,似乎想说点什么。
推她的女孩个子很高,“怎么,生气了?”
“对……”夏语冰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水似的眼睛,光影和水珠落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衬得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感觉快死了。
就当看热闹的这群人以为她要爆发时,夏语冰轻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后知后觉地回到教室,自顾自地说着不相干的事转移话题。
在这所工厂般的寄宿制学校里,学生常年受压榨,找不到发泄口,就只能通过欺负弱小的学生来找乐子。
夏语冰长相甜美,总是一副乐呵呵的傻样。
她不知道同学为什么要欺负她,也读不懂来自他人的恶意。
老师们一开始还会提点两句,后来发现有利于大部分学生的成绩提升,就索性默许了。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地狱。
走廊空荡荡的,夏语冰拍拍裙摆从地上爬起来,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喂?妈妈,是我……”
数秒沉默后,她又笑了。
“嗯,对不起,妈妈。”
这一次她没有回到教室,而是推开天台门,踩过凉风细雨,从六楼高的地方……
跳了下去。
·
黑暗中,闹市的声响忽远忽近。
夏语冰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只见车水马龙的城市,黄昏像一颗被戳破的蛋黄,轻飘飘地流淌到脚下。行人的交谈声和车辆的鸣笛声混在一起,周围走过背着书包的同学,其中有个高个子笑着和她打招呼,“语冰,我们先走啦!”
她们挤上公交车,马尾辫淹没在夕阳的光辉里。
是了,今天是放假回家的日子。
公交车很快又来了一辆,红绿交织的光在城市的一角格外明显,她赶紧整理好干净的校服裙摆。
谁知窜出来一个人影用力地推开她,骂骂咧咧地道:“别挡路!不要脸的臭婊子!”
夏语冰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人来人往的阑珊光影,绯红炙热的火烧云,这一切给人的感觉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没事吧?”
一个关怀的声音传来,夏语冰愣愣地望过去,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面带微笑,黄昏的暗影没过他端正清隽的五官,有一种黑白明灭的朦胧感。
夏语冰不由得睁大眼眶,她还是第一次见长这么漂亮的男生。
“漂亮男生”或许是看她神情呆滞,脸上笑意更浓了,他蹲下来平视女孩,掏出手帕,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极轻极缓地擦拭脸庞并不存在的脏水,似乎注视着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柔声道:“累了吗。”
那一秒钟,夏语冰的眼越睁越大,“你是……”
“我叫西沉。”少年这样说时,眼睛笑得像弯月,柔光打在他的半张侧脸,被挺拔的鼻梁截断出一小块阴影,恍若晕进了那深邃的眼窝,亲切的同时莫名感觉有一丝被藏起来的阴鸷。
夏语冰正想说自己的名字,那叫西沉的少年站起来提醒她,“快上车吧,要走了。”
夏语冰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背好书包,踏了上去。
她想和他说声谢谢,但车子发动得太快,只能通过模糊的窗户看到那人慢慢缩小的身影,在夕阳火红的映衬下渐行渐远。
“车辆启动,请站稳扶好,下一站……”
车内人不多,后排全空着,站立区零星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和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女人,老弱病残专座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抱着一个婴儿。
夏语冰尴尬地跑到后排坐下,窗外风景飞速掠过,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来得及多想,就那么睡了过去。
结果再次睁眼,车外的风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傍山公路,路旁栽着一颗颗堪比复制粘贴的树木,没有叶子,只有盘根错节的枝干,光秃秃的。
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广播适逢时机地响起:“欢迎乘坐357路公共汽车,下一站,终点站。”
她慌了,今天这辆车和平时的路线不一致!
于是胡乱背起书包跑到驾驶位,“师傅师傅,你开错站了!”
师傅戴着公交车司机的制服帽,帽檐压住了他上半张脸,看不清样貌和表情,“小妹妹,我这是最后一趟,今天太晚了,不送人了。”
夏语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敞亮的黄昏,不可置信地道:“可是现在才下午啊,我想回家……师傅我想回家!”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回不去了的错觉。
师傅:“我是末班车,等明天吧。”
夏语冰转而向其他人求救,“有人知道这附近还有车吗!”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死寂。
事到如今她终于发觉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不管是那抱着婴儿的大叔,还是两个背书包的小学生,亦或是提着公文包的女人……他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坐了这么远,这几个人始终没有变换位置……不对……是连姿势都没有变!
突然间,一道大红色的光影晃进眼底,她懵懵懂懂地抬眼一望,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盛开着好多好多的曼珠沙华……
那些没有叶子的树就像扭着腰肢的女人,在这片红色的花海中欢笑、舞动……
传说中,只有黄泉路的入口会开这种花,它们为亡灵引路,洗刷罪人的灵魂。
“不会的……我肯定在做梦……”夏语冰的汗毛刷的一下竖了起来,雷鸣般的心跳在耳边鼓动,感觉下一秒就要冲破嗓子眼跳出来,“停车!停车!放我下去!”她跑到后门禁止站立的地方,拼命地捶打玻璃门,发出砰砰的响声,“放我下车!我要下车!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生理泪水伴随着冷汗一起泄了洪,划过面颊,扑簌簌地掉在地上。
“师傅求求您!把门打开!!”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机械女声,“终点站,到了,请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不要遗忘或丢失,欢迎您再次乘坐本路公共汽车,祝您生活愉快。”
“谁来……救救我……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话到末梢,她喊得歇斯底里,以至于尾音都喊破了,在空气中疯狂地震颤着。
“吵死了人类。”
夏语冰:“诶?”
只听一阵玻璃破碎的嘎啦声,“轰——”
狂风呼啸着掀过来,车辆一侧的窗户轰然碎裂,斑驳的金芒灌进视野,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年随风跳进车里,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的相貌,就见他拔起腰跨的长剑,随手一挥,那两个小学生和女人就裂成了两半。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与这漫天的曼珠沙华融为一体,夏语冰瞳孔剧烈一缩,她惊愕地捂住嘴,试图压下胃里涌上来的呕吐感。
抱婴儿的大叔惊慌失措地从位子上跌了下来,“开门!快给我开门!”
“啊,居然还有一个。”少年吐出的每个字都像猝了冰,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把剑一扔。
“噗呲——”长剑贯穿大叔和他手里的襁褓,鲜血顿时像喷泉一样迸溅而出。
几滴血不小心溅到夏语冰的脸上,冰凉的触感,她被吓得不能动弹,呆呆地转头去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怎么是你……”
西沉的五官立体,眼窝很深,鼻梁笔直,下颌线条宛如刀刻一般清晰分明,阴影面在晦暗的环境下一览无遗,乖戾而诡异。
像个漂亮嗜血的怪物。
夏语冰害怕得瑟瑟发抖,牙花子都在打颤,“你你你别过来……”
西沉四处看了两眼,宛如习惯了这种模式,驾轻就熟地走上前,蹲下掏出手帕,给她一下一下地擦净飞溅过来的血。
“……”少年实在是生了一副好面孔,即使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进,但那双眼尾微弯的眸子就仿佛会勾人一样,让人挪不开视线,夏语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你是什么人……”
西沉转动眼珠和她四目相对,削薄的嘴唇动了动,“我是你的上一任赦免官。”
这一对视,夏语冰就发现他的眼珠子像玻璃,颜色很淡,瞳孔细长。
是蛇的眼睛。
她陡然间后颈一凉,却见对方微微别过脸,乌黑的发丝垂下,挡住了那令人发毛的蛇眼。
“你小子竟敢——!”这时,一个巨大的声响传来,只见那原本倒地的大叔挣扎着站了起来,四肢发出骨折的断裂声,影子在红光下被拉得狭长,皮肤迅速褪成青白色,血盆大口长出尖牙,转眼竟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我杀了你!!!”
朝两人冲了过去。
夏语冰瞳孔颤抖,整个人瘫软无力,根本做不出反应。
这些接二连三的超自然现象已经超出她的大脑负荷,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害怕了……
“引路人!给你一分钟!教会她!”西沉飞快地扔给她一样东西,捡起一旁的长剑朝那怪物的身体拦腰一砍——
“铿锵!”金属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然而刚才还削铁如泥的剑此刻没有撼动这怪物分毫,它阴恻恻一笑,“你就这点能耐?”
西沉低骂一声,“该死的污堕!”
夏语冰捧着他抛过来的玩意,这是一块棕红色的木牌,牌子上醒目的三个金色正楷字——赦免官。
“哎——”而后这牌子就像对着她叹了口气那般,睁开了本不存在的眼睛,和嘴巴。
牌子上,有一张简笔画的人脸。
夏语冰惊吓过度反而不那么害怕了,甚至觉得有点可爱,“你叫‘引路人’?”
西沉和怪物在这俩货身后你一刀我一拳,整得血沫横飞,“引路人!你还有三十秒!”
终于在西沉的催促下,引路人纡尊降贵地道:“这孩子不行啊,是个残废啊。”
夏语冰:“你是在说我吗?”
世风日下,她居然被张牌子嘲讽了。
引路人的目光在她周身打了个旋,那眼神就像在菜场上挑猪肉,“你觉得你为什么来这里?”
夏语冰茫然地摇摇头。
“在你们人间,人类带着神性和人性出生,神性会随着成长逐渐丢失,人性则相反,而每当身为孩童的人类被伤害时选择原谅,他身上的神性就会丢失,直到消耗殆尽。”
它打了个哈欠继续道:“这个过程,我们叫‘神性赦免’。”
夏语冰半信半疑地道:“这跟你说我残废有什么关系?”
引路人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变得越来越琢磨不透,感觉是在看她笑话,又感觉是在盘算着什么,“你难道没发现你从小到大都察觉不到他人的恶意吗?”
夏语冰一愣,“什么意思?”
“你的神性过于强大,以至于抢占了本该属于人性的地盘,导致先天不足,神性过剩。”引路人的语气就像是好猪肉都卖完了,它只能买剩下的次品,“圣母是种病,像你这种别人叫你去死你就去死的就更有病了,得治!”
夏语冰彻底怔住了。
她想起来了。
她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已经死了……
接着,引路人不知从哪伸出来一只手臂,一指她的额头,“你只能成为‘赦免官’!”
夏语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赦免官?”
“简单来说,赦免官的职责就是收集各个世界丢失的神性,而赦免官的选中者,就是那些神性尚存,人性不足,却早早结束生命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夏语冰的错觉,引路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西沉的动作似乎慢了半拍。
“你每收集一次神性,人性就会跟着成长,你的人格会趋于完善,等你收集到足够多的神性,你会变成真正的自己。”引路人一边说,一边斜眼望了望另一边结束战斗,正在喘气的少年,“西沉会作为你的上一任赦免官助你一臂之力,等你能够独自应对‘污堕’了,他也就能退休了。”
西沉的脚下躺着只剩半边的怪物,红得发黑的血沾满了他的双手,他只能靠着长剑支撑身体,喘息的间隙淡淡地道:“喂,说完了吗。”
“差不多了。”
夏语冰一肚子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凭着感觉理解,“污堕是刚才的怪物吗?”
引路人无奈地摊了摊小手,“污堕原本也是人类,但是它们没有神性,卑劣的人性根深蒂固,无法回到阴阳平衡的正道,只能除掉。”
“也就是说……”夏语冰忽然感觉有股刺骨的寒意,“假如我的人性成长了,我也会变成污堕?”
“不……”就在这时,微风拂过夏语冰苍白的脸颊,少年逆着光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将那木牌固定在她胸前,轻轻地道,“到那时,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