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骨生香》锦小七

4、004 冤家路窄

　　顾小九有了神医这一层身份，赚起钱来倒也便利。

　　该治的病咱照样治，可治完了，每个病患都是需要付诊金的。不管地位高低，身份贵贱，诊治完，都是要给“诊金”，这诊金是对医者起码的尊重，这“诊金”可能贵重到某位千金小姐价值连城的碧玉手镯，也可能廉价的是九旬老妪手指上的包了浆的老旧顶针，更说不定会是某个富人的半贯家产。

　　顾小九并非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她背负着巨额债务，她要忙着要攒够钱，还了某人的巨债。所以对那些有钱的，特别是那些豪门大户，顾小九要起酬金来可毫不心软。

　　好不容易遇到葛府这样的大户，她自然不会放过。这回她是看上人家的南海神珠，她觉得用夜明珠照明很实用，关键是听说那东西价值连城，不知引得多少人觊觎。价儿都提前讲好了，却不想出了意外，被人截胡了。

　　顾小九来葛府的第一日，便探过葛老的脉象，葛老嘴唇发绀，指尖墨紫色，明明一副中毒病容，却脉象却十分正常，如何也诊不出病脉来。

　　很多名医都没诊出个门道来，不敢冒险用药，葛老这病一天重似一天，仿佛哪一口气上不来就真的挂了，整日不过是用些补药吊着性命。要不是没办法了，葛府当家的也不会让顾小九这个江湖术士来诊治了。

　　说实话，顾小九也没看出病因来，不知道葛老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不过她知道她的血应该可以医治。

　　第一日她没敢用自己的血救人，是怕葛老的身子承受不住她血中的猛烈药劲，就先施针将心脉护住，一点一点疏通经脉。第二日就准备割完脉放完血，拿了诊金，拍拍屁股走人，谁知居然会碰到此生最不愿碰到的人。

　　话说，大夏国和云渊国隔了十万八千里，大夏的永陵更是与云落宫相隔甚远，顾小九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快就会碰到她的仇人，碰到她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木君悦和他的相好。

　　葛老曾是朝廷重臣，葛家这一脉往上推，据说还出过天子师，只不过如今葛老年纪大了，退了下来，葛氏后辈子孙也不是入世做官的料，所以葛家才归隐永陵。可葛老还是很受大夏国皇帝的器重，御医都派了好几拨儿过来，可葛老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而在大夏国云游的木君悦，据说是收到云渊国国主的国书，再加上与葛老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才被邀来到葛府。

　　早知他回来，即便是有十颗南海珠子，顾小九也绝对不会这里来找晦气，可话说回来，也怪她运气不好，贪恋人家的南海神珠，果然贪财误事。

　　顾小九没有半点准备，直直立在那里，两步之外便是白衣盛雪的木君悦，以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指甲死死顶着手心，手心的痛楚提醒着她，千万不可乱了手脚，顾小九这才没有失了分寸，只是淡淡颔首，“见过木宫主。”

　　“这位便是余神医？”木君悦身边的女子上下打量着顾小九，目光温柔。

　　顾小九一抬头，这才第一次见到自己戴了近十年的面具的正主，说来顾小九也算是顶着这女子的模样活了近十年。当初她刚进云落宫，木君悦就扔下一张脸皮，告诉她永远不要揭下脸皮。就那样顶着人家的脸活了那么多年，曾有一段时间，连她自个儿都有点分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如今面对面看着女子的脸，顾小九感觉好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却又好像活的那十年其实是替别人而活。如今真主回来，她这冒牌就显得格格不入。

　　顾小九点头，正不知如何应对，就见喜儿端了碗药汤过来，“余神医，你的药”。

　　顾小九看了眼正冒着热气的小半夏汤，心中一惊，瞬间明了，半夏，半夏，忽而半夏，这是有人在催促她不要忘了约定呢！过完这个夏天，两年之期便满，段子仪给了她时间让她还清债务，如果只剩下半个夏天，如果还不清，便要受罚。

　　顾小九嘴角不自主勾起，忽然想到再过半夏，约定将至之时，段子仪是否又会用一剂当归催她呢？也真是难为他记住这些药名，还买通这里的丫头在木君悦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他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初心还有约定。

　　顾小九接过那碗汤药，不经意间抬头，正望见木君悦清冷如水的目光，心中也一凉，可随即安下心来，断定他不会认出她。毕竟她顾小九已不是曾经的顾小九。说来也该庆幸当初在云落山庄，他给了她一副与肉同长的面皮，连顾小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木君悦又怎么会知道？

　　段子仪曾劝她不要自作聪明地用什么面具，因为在高人眼中，再精致的面具也不过欲盖弥彰，如果在江湖上晃荡的时候真的遇到木君悦，以木君悦的医术，面具只会让他生疑，不若大方用她自己的容颜示人。顾小九知道云落宫的人不曾见过她的真容，所以倒也听从段子仪的建议，一直是以真容示人。

　　如今果然不幸被段子仪那小子言中，不过除了容颜因素之外，还有顾小九的形体也发生了很大改变。血祭之时，顾小九全身的血液都近乎流光，从而进入假死状态。段子仪将她从寒湖中救出的时候，她的尸身已冰凉，骨骼肌肉都已僵直萎缩，精气枯竭。形体怕是在那个时候缩小的，复生之后顾小九比血祭前更为瘦小，虽说养了两年肉是养回来了，可个头还是矮矮的。一般情况下人只有越长越高，没有越来越矮的道理不是？

　　更何况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她的性情已与原来大不相同。用段子仪的话说就是现在外在的她很是“大气”，所谓的“大气”就是指遇到大事时沉得住气。她现在就算心里慌得一批，可还能稳住阵脚不乱，称一声“木宫主”。

　　眼前的木君悦少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天人之气，多了些许的温暖，这种温暖却也不是沐春之术带来的疏远的暖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暖，想来也是身边女子的功劳。

　　据江湖传言，木君悦为了救那女子，散尽了护体的沐春之术，一身的内力也损之□□。没有了沐春之术，他也就只是内力医术卓绝的武林人士，不再有萦绕在周身的灵气。说起来这应该是顾小九第二次见到木君悦的真容，第一次似乎是在她乱闯竹轩的时候。

　　云落宫的宫主世代传承一种叫沐春之术的功夫，而修炼者的内力会化成有形的云雾环绕在宫主的周身，使得人们看不清其容颜。而木君悦天赋异禀，天资卓越，自小便对沐春之术学有小成，早早继承了宫主之位，周身时常缠绕着一圈云气，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容颜。

　　据说沐春之术没了以后，他本要卸任神官一职，结果被云渊国国主拒绝，让他先去散散心，神官之职为他保留，所以世人并不知道木君悦已经离开云渊国，更没人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现在的他如翩翩公子一般出现在世人的眼前，眸若清泉，发黑如墨，如今的他如何也让人看不出来他也曾双手沾满鲜血，也曾尸骸铺路。

　　顾小九见识过他的冷血无情和嗜杀残忍，要想假装淡定地在这个人面前演戏需要很大的勇气。

　　“半夏？”木君悦看一眼顾小九手中的半夏汤。

　　“恩，微感风寒，有些许咳嗽。”顾小九笑道，而藏在长袖中的手紧握，手心被汗水浸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木君悦见眼前女子笑靥如花有片刻失神。

　　顾小九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假意咳嗽一下，转移话题，“不知今日葛老身体如何？”

　　若是木君悦有心自会发现受寒用半夏汤医治的拙劣，稍懂医理的都明白，清半夏，消脾和胃；姜半夏，将逆止呕；法半夏，燥湿止咳。经白矾制者为清半夏；经生姜、白矾制者称姜半夏；经石灰制者称法半夏。而此时那碗半夏汤是清半夏，有消痞和胃之用，燥湿止咳之效差。而以余神医的名头开出这样的方子，不合情理。所以她要赶紧毁尸灭迹。

　　一直陪在木君悦身边的葛府三公子葛清河皱着眉头，“祖父今日精神并不怎么好，余神医再去看一看？”

　　顾小九点点头，“恩，好的。余某这就去取一下药箱，随后便去看诊，诸位自便，恕不能奉陪。”其实葛老不管什么病，都很好治，割开顾小九的血管，放半碗血让他喝了，保管血到病除。那日血祭之后，可能是因为那泡了十年药汤的功效，也可能是因为老芋头整日灌汤药的作用，顾小九发现自己的血可以解百毒。若葛老真的如她推想的那样，是中毒所致，那她的血便是解药。只是如今要在木君悦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顾小九快步离开，走出老远，直到到了居所，才脱力扶住门框勉强站住。

　　“余神医您怎么了？”身后丫鬟喜儿连忙扶住顾小九。

　　顾小九擦了擦额头虚汗，脸色腊白，“无碍，可能是因为未进早餐，你帮我从茶几上的陶罐里面取些糖果子过来。”

　　喜儿连忙起身，抓了一小巴糖果子，递给顾小九。

　　顾小九并未低血糖，含着糖果，糖果的甜味冲淡了木君悦带来的冲击，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她低声问丫鬟喜儿，“今日的药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