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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就穿越了? ...


  •   康元十年的正月初六,公主府已然吵吵嚷嚷地度过了整整五天一宿,除夕夜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皆在那日深夜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声里归于死寂。

      府上全部旧守卫皆跪于长公主沈兰卿的闺院里。整整五日,纵然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在大雪纷飞里倒下了十几个。

      初六那日暮光落地,还坚定跪在雪地里的八名守卫,终于在太医院院判拉开卧房门时大松了口气——

      且不论沈兰卿还活着究竟是不是好事,他们能保住一条小命亦是此生之大幸。

      沈兰卿的侍女三月端着铜盆进屋时,暖阁的寝榻前还围着五六个太医院的。

      沈兰卿已经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眸子,里衣半敞,露出胸前骇人的伤口,她似是醒来,素手遮着半边雍雅的面容一个劲地喘气。

      这应该是兰卿第一次有意识。

      她觉着此间应是黄昏,有暮风越窗,有炊烟味,有油灯迷眼。

      可神识尚在混沌里沉沉浮浮,便在唯一一点光亮里见到一个人。

      柳非昨?

      那个一身暮光、长衫玉立的男子在她的呼唤里渐行渐远。

      “非昨…柳非昨…”

      呢喃一语惊得四座鸦雀无声,良久,隔着牡丹屏风的灯影一动,温润的少年音不容置喙:“去传人。”
      .

      冬雪绵绵而至,都城满城的大红灯笼都覆了雪。昨夜西街的炮仗铺子走水,噼里啪啦地就着破五的喧哗热闹了一阵子。

      不过大雪一来,掩住了一地爆竹碎片和街头巷尾的硫磺味。

      黄昏时候,西街乐坊门前的垂柳被压折了一根枝杈,上头的喜鹊窝跟着碎在了路边。

      二楼的窗棱终于被推开,骨节分明的手摘落掉在窗棱上的一团碎雪,广袖一抖落,雪化成的水便落到了墙角的雪堆里。

      街上来往的已有几人驻足。

      “快看啊,那就是乐坊的头牌柳官人呀!今儿个赶街可是值得了,以前千金都见不着柳官人一面,只有长公主才能说见就见呢!”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长云主也是个喜新厌旧的,指定是样上新人了,听说柳官人帐中七日无人呐。”

      “你知道什么?长公主夕夜自乐坊回府,回府后就遇刺了,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那柳官人没了长公主撑腰,恐怕是……”

      众人口中的长公主即是当今圣上康元帝沈卓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名唤兰卿。

      沈兰卿,确是个温柔娴静的好名字。

      可惜,长公主的人品绝对配不上如此清透温润的两个字。嚣张跋扈、蛇蝎心肠,于她而言恐怕都是夸赞了。若非有个做皇帝的弟弟,指定是得被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

      要说她做过什么混账事,真要桩桩件件地数起来,比史官手里的册子都得长。

      就先说与柳官人有关系的。

      沈兰卿刚认识柳非昨那会,便因他长了一张艳压群芳的脸和冰肌玉骨的身段,陷入了长达半年的迷恋,日思夜想的就是将柳官人捆到幔帐里去。奈何彼时的柳官人才十五岁,离卖身契上约定的日子还差一年。

      恰逢康元年间律法森严,一纸由官府作证、双方捺印的契约,她这个皇亲也扳不动。

      但沈兰卿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

      前年三十儿,沈兰卿趁着自己生辰和除夕夜的喜庆,在柳非昨的酒水里下了个猛药,赚到了一夜缠绵悱恻。

      这桩事后,沈兰卿对柳官人更执着了。

      去年皇城里的游园会,只因柳非昨好心帮礼部主簿的女儿吕静姝调琴,沈兰卿硬是剁了吕千金的两根手指。

      还听说那血淋淋的人手将应邀到游园会的千金吓晕了三五个,沈兰卿看见了却是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直接下令扔鱼塘喂鱼去了。

      但仍是得感慨一句恶人自有恶人报。

      今年三十除夕夜,又是沈兰卿生辰的大喜之时,沈兰卿遇刺了。

      公主府守卫一夜间多了五成,太医院的成群结队的去,长公主殿下仍是生死未卜。

      有不怕事的笑称:公主殿下遇刺,烟花铺子就炸了放了满城烟火,老天爷都是要欢庆一番的啊!

      今儿个立在街上,看见柳官人如是精雕玉琢的人,众人皆是惋惜。

      他太美了,身世又太低贱了。

      且不说长公主殿下为人如何,但柳官人有长公主殿下撑腰,委实过了舒坦日子。

      这两年因为沈兰卿,柳非昨在乐坊里闭不见客,无人敢招惹,彼时为了让他陪侍而踏破门槛撕破脸的男男女女早已偃旗息鼓。

      事到如今沈兰卿若是真的香消玉殒,柳官人没了撑腰的,必然是要上场子的,而上了场子的,终究是……

      众人皆望而生叹。

      街上驻足的某个年轻姑娘发现了什么似的,捅了捅身边的人,一众人都顺她所指望去。

      柳非昨还倚在窗边,容颜艳丽至极,好似连牡丹都羞于见他,盈盈雪景下、璀璨暮光里,却又平添了一分霜寂与凄楚。

      只可惜,惑人的眼尾有一处划痕,暗红色的血痂凝在皎月般的容颜上,却是暇不掩输,更媚到人心坎里了,偏让人对他更好奇,更想听听他的故事了。

      但不容人更深地去看,只听见哗啦一声响,一册书卷自他脸颊飞过,越过轩窗,趴的一声落到窗外的雪堆里。

      “柳非昨,不赶紧到场子上去,还在这磨蹭什么呢?没了长公主殿下,还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房门处已经站了五个乐坊的同僚,最中间这身绛红色长衫的人,因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几个人里最瞩目。

      柳非昨自窗边站了起来,挺括的肩膀撑起一身绯色广袖长衫,锦靴搭着衣摆,随着他懒洋洋的步子一步一流光。

      “商兄此话怎讲?”一开口,轻缓的嗓音宛如带着酒后的醉意,妖艳的口吻恰到好处。

      商瑾瑜断然讥诮:“以往是大伙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薄面。你自己这低贱的身份竟还痴想妄想,日后没了长公主殿下撑腰,我倒瞧瞧你还怎么嚣张!”

      水光潋滟的眼眸抬起来,柳非昨慢条斯理地对他道:“商兄,像咱们这种做下等人的,说话要留三分余地。殿下只是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不过非昨是相信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必定可以安然无恙。”

      落座在桌前,柳非昨屈指叩了两下桌案,牵着一丝哂笑:“还是说公主府还未发出讣告,商兄就已经确定殿下醒不过来了?”

      “你!……”

      “那殿下若是再来乐坊听曲儿,非昨可要首当其冲地如实告知殿下了。”

      “你简直狂妄至极!”怒气上头,在看见他眼梢的伤痕后,商瑾瑜登时笑了出来,“长公主殿下最看重的不过就是你这张脸,我倒要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还能不能得殿下垂怜。”

      话音一落,商瑾瑜甩袖便走。

      窗外的唏嘘声渐渐散去,柳非昨仍是懒懒地撑着下颚。

      端着洗脸水的德福迈进门槛,将木盆放在他跟前的凳子上。他敛了心神,望向清澈的还冒着热气的水。

      因为德福一停一放,水波晃荡起来,却并未溢出,水盆在方凳上座好,渐渐归于平静。

      他出了会神。

      平静下来的水里映着他的脸,左眼角清晰的血痕一直延伸到鬓角。这副皮囊,也不知究竟还会不会有人看得上。

      “孙阿娘呢?”

      德福应道:“初一那日被带走后就被关进大牢里。”

      “狱卒没有为难她吧?”

      “坊主去打点过,应该是没有的。”

      柳非昨点点头,又问:“长公主殿下醒了吗?”

      德福告知他:“还没有,已经换了五轮御医了,听说今早陆院判也去了。”

      “换言之,其实也没有死透,是也不是?”

      “是。”

      纤长柔弱的手指轻轻从水中划过,沾上指尖的水被他轻轻一甩,落到地上,渐渐的晕开一小片潮湿,然后消散不见。

      沈兰卿始终说她就喜欢他这双手,因为终日抚琴,有些力气。因为孙阿娘心疼他这副皮相,不曾使唤他做过粗活,这双手比姑娘的手还细还软。

      “你说,她到底是死了好,还是不死好?”

      在乐坊这般地界混久了的,柳非昨早便料到沈兰卿意外负伤,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必定是他。以往巴不得赶紧摆脱沈兰卿的掌控,今日竟然会有几分担忧她会不会真的没命。

      可以被人肆意踩在脚下的命,想要赶紧找到个位高权重的靠山,又恨不能摆脱这般囚徒困境。如此往复,不过是对这条贱命最后的不妥协,还有对轩窗之外的不尽憧憬。

      晓鸡声,炊烟重,总好过勾栏里。

      “依小人看,沈兰卿天性乖戾,官人可以暂且偷安,但也绝非长久之计。”

      柳非昨兀的笑了:“长久之计?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乐坊里,有长久之计吗?”

      这下德福是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算了,你刚这么大,哪知道这些。”

      掬水洗干净了脸,又披上了件檀色氅衣,他怀抱起琴架上半人多高的桐木琴,琴头半掩着面,只露着一只顾盼流连的眼。

      “官人您这是?”

      柳非昨没有答他,迈出半敞着的门扉。

      寒冬凛冽,西垂的黄昏将死,勾栏里的灯火通明,歌声舞声此起彼伏,琉璃酒盏的碰杯声明明灭灭。

      忽而峥崆一声琴响,喧闹声皆在这一声琴中,渐隐下去。

      不,应是在望见抚琴人时,霎那间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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