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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钱财虽是这世上被无数文人雅士所鄙夷的存在,仿佛提及那二字便带了污浊气息染了一身铜臭,但没人可夸言自己能离了这俗物也照样在尘世安稳过活,圣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想必不是在他饿得胸背相贴的时候。
      这道理连凡间最卑贱的平民百姓都懂得,却未曾想,这二位迥异凡人之处并不止于气度罢了。
      只是这么浅斟低酌了几杯酒,已有众多或大胆或躲闪或火热或惧怕的眼神不时围绕,也难怪,二人霸气与孤清完美融合,不由得人不倾心,目光交集处,几乎有了实质般的灼烧温度。
      但二人在如此受瞩目的境况下仍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风仪,小二开始深深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跑的那般飞快,未能与这般人物多处些时间来。
      也正是如此,他才并未听到如此绝世人物之后的对话,当然,重楼仍然不屑于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只因他认为,那样未免太过失了身份,为了区区……酒钱。
      清澈酒液潺潺流出,优雅的倾倒在杯中。
      “哼,你从前可是凡人,却连这都不懂,真是不合格,难怪你一心要修仙了。”
      “吾自小居于昆仑修道,于凡尘之事不甚清楚吾亦早已说过,只是魔尊来往于人界次数恐是比吾要多吧,但似乎并不比吾好上多少,魔尊又做何想呢。”
      推杯换盏间,微风拂吹杨柳叶,夜色迷蒙,雾气渐升,寂静取代了喧闹,两人低低的话语交谈,落在有心人眼中,那情景羡煞旁人。
      只怕谁也料不到这令人心折的情景竟是有着令人哭笑不得谈话在进行。
      “废话少说,你准备怎么办,莫不是要告诉本座,似你这般,也要为了这等俗事而……”
      “魔尊真是睿智,次次都知道吾要说的话是什么,这等俗事的确是不值得动那些个法术,但或许魔尊有什么妙绝主意,不妨说来一听。又或许,魔尊大概是想一走了事也未可知。”
      一时语塞,重楼端起酒一饮而尽,只觉简直无名火起,不,是有名火起。
      玄霄看他气怒模样,倒也不再出言,也慢慢饮尽了杯中酒液,指尖缓缓摩挲杯壁,忽然便一阵恍惚……上次喝酒,只怕是要追到……思绪停顿,他眼中泛起冷色,唇角执拗的微微弯下,手指却用力,几乎断了那粗瓷杯子。

      一只素白的手忽然出现,随意的在二人的桌子上敲了敲,手腕上带的长串铁色圆环碰撞出叮咚声响,清脆可人。
      “我说二位公子,我看咱们也算有缘,不如做个交易吧。”
      他们几乎同时皱眉,只想着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不请自来,循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个妙龄女子,谈不上美艳的长相倒也清清秀秀落落大方,毫无扭捏造作之态,只是打扮令人哭笑不得。
      只看她歪戴着不僧不道的土灰帽子,身穿比着身子不知胖大多少的袍子直垂到地,腰间也只是松松一系,蹬了一双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兽皮短靴,若不是因那一弯白皙的脖颈,圆润的肩头弧度,只怕凭着二人眼里也未必就能认出这是个女子来。
      不过即便是女子,玄霄此生也是基本不知何为怜香惜玉。
      “我们素未谋面,又何谈有缘,若是无事,还请姑娘离开。”
      那女子狡黠一笑,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仍笑嘻嘻的不为所惧,甚至原本还收敛些的神气也越发吊儿郎当起来,“哎哟我说这位公子,您最少也要听我把话说完才是……”她忽的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不知要搞些什么名堂,玄霄本已不耐烦,却在听到下一句话的瞬间眼神凝聚凌厉如刀。
      “不如这样,我呢,替你们付了酒钱,你们呢,来让我算上一卦,可好?”
      玄霄尚未开口,重楼已缓缓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酒肆内的气氛顿时如同被施了千斤的重压般,令人窒息间已是汗流浃背,众人在这凝滞空气中欲喊不得,欲逃不得,只能苦苦捱着,那命像是被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倒是真的折磨死人。
      那女子却依然毫无惧色,只是带着些许惊讶的说道:“这话怎么说,我只是想请两位喝酒来着,我知道了什么?”
      咳!
      众人登时大气得喘,简直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了。
      重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飘渺不定,倒更显高人风范。也正是这么四处一看,才发现女子身后放着的一柄长长竹竿,上悬白布一块,四个大字歪歪扭扭横斜其上,勉强可以看出正是:铁口直断。
      还真是个算命先生。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只是觉着你们两位无论哪点来讲都是我平生仅见,如果就这么放过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是我身为一个算命大师的原则。”女子扶了下快要掉下来的帽子,淡定且坚定的说。
      玄霄唇齿间透出微微冷笑,直接把手伸了出去,眼神明白不屑。看这纠缠不清的百年沉浮,你十数年的光阴如何能辨得分明。
      女子却并未去仔细瞧那修长手掌,她只是匆匆一瞥,目光又自重楼脸上扫过,眼神瞬息万变,面上却只现出惊异之色来。
      玄霄瞧她疑惑惊讶的神色,正是意料之中的情景。他看了看窗外已是将明未明的天色,微微颔首示意,重楼也一并起了身,与那女子擦身而过时却说道:“若是想看清本……我的命,你这数十载的寿命哪怕活了干净也只是白费功夫。”
      待女子回头去看,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早在一旁战战兢兢观望的小二走了上来,略带几分同情的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年轻女子,“这位姑娘,你也别灰心……”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抬头,眸光清澈异常,竟毫无半点丧气模样,令那小二着实吃了一惊。
      她嘿嘿一笑,双手撑桌站起,一只手从眉毛上迅速掠过,做了一个相对于女子而言未免太过豪放的动作,洒然道:“姑奶奶我是谁,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走过眼!只是……”
      不详的预感陡生,小二刚刚长大了嘴,眼前灰影一晃,便已不知去向,连桌上粗瓷酒杯,都少了一个。
      “姑娘你说要付酒钱的!怎么跑了!姑娘!……喝霸王酒?!”
      女子急速奔跑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竹斗笠来戴在头上,遮住了额间渐渐不能隐藏的淡金繁复密文,听着小二的叫喊不由咧开嘴嘿笑出声,眼中却渐渐难以言述的光芒,悲伤的无以复加。
      “寻觅千里,终得见上一面,可惜大火燎原,唯有余烬。”
      渐行渐远的身影模糊成一个灰色的小点,只有隐约清朗笑声传来,“吾自红尘来,吾离红尘去,唤吾红尘客,红尘劫难多……”

      万里高空,层云叠叠,长风吹散遮蔽了视线的浓白云雾,却吹不散红尘浮世的数尺飞灰。
      难懂的不是世情,不解的只是人心。男儿立世,虽需豪情壮志凌云盖世,却仍逃不开纷纷扰扰的纠缠,乱了心神。斜卧长河,醉倒大漠,逐马江山,纵然最后立于顶峰,伸手去揽,也不过是空空如也,即便身后浩荡,也掩不住身侧的空旷。
      美人儿啊,总抵不过英雄心中烧痛灵魂而不能熄灭的一把不知火,寂寞么,孤独么,不如用酒洗个痛快,再沉沉睡去,不醒来。
      这天下并不存在所谓的完美无缺,无论你是神是人是魔是妖,终要学会一件事,懂得如何取舍。

      暗红斗篷在风中上下翻飞,猎猎作响。上面隐隐用金线勾勒出细密的魔纹,虽比不得人间巧夺天工的技艺,却也十分精妙,只是有些暗色氤氲开来,望之可辨出隐约是方才对饮时不慎洒落的酒液,却也在刮过的疾风中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重楼孤高挺拔的身形在翻飞的衣帛间若隐若现,他狭长眉眼勾勒出的弧度中簇着一缕焰痕般的红,宛如那人朱砂,不是那人朱砂。
      就像相似的气质,却又决然的不同。

      重楼于不可查的久远岁月中早已习惯了独自往来,不与天界征战的魔界往往无事可做,他把整个灵魂的热情都放在对武学的痴狂上,找寻着可同己匹敌的绝世对手,与之一战,快哉快哉。
      魔并非无情无欲,甚至与凡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魂姬的挑逗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对他来说,只有一样才是生命中最值得倾力的事,除此之外,也不作他想。但总是穿梭与人魔两界,不可避免的看多世情,人类短暂如蝼蚁般朝生暮死却又复杂瑰丽的爱恨纠缠偶尔也会令他不解之余又那么莫名的丝丝触动,却从未产生要去亲身体会的意愿,他觉得那样的事都太过麻烦,何况令男儿都能哭哭啼啼的事简直算得上可畏可怖了,因此,远观即可。
      秉承着这样的理念,重楼倒可以说是安安稳稳的依循着自己既定的方式,活过了如许无以计数的岁月。但天意总莫测,天命总难改,没人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没人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个谁,站在注定的某个方向,等待某一刻的相遇。
      烈酒兑了水滋味会变淡,烈酒浇上烈火会烧得漫天艳红。
      或许是彼此脾性相投,或许是只因对方是难遇的绝世对手,或许是同样不屑于天界行事凡人琐碎的执拗孤傲,或许仅仅是,彼此都孤独了太久太久。
      任你是人是魔。都逃不过。
      如果连天罚都不惧,那还有什么可为之踟蹰不前,就这样走下去,也无妨。
      半盏茶的时间悄然流逝,二人脚下云气水雾依旧浓郁的犹如实质,并不轻飘的白色氤氲连绵,却已经有沉沉的暗绿隐约蔓延,玄霄的目力自然不为此所挡,凝神瞧去,便轻易看出这是一座山的顶峰处,陡峭侧峰几乎直上直下,宛如刀削斧砍,有大片浓密的树林覆盖其上,呈现出厚重的苍翠。
      “应该便是此地了。”重楼先开了口,下一刻便止住去势,折身返下。玄霄紧跟其后,白衣鼓荡在风中如同大鸟双翅,扑棱不停。
      两人灵力高绝,即便是如此急速的下落,也无声无息。重楼先踏上地面,不知为何却皱起眉头,沉声道,“慢着。”
      他话音未落,玄霄身形顿止在离地一寸的悬空中,“何事?”
      “地面有异,有极阴寒的气息透出,很是古怪,须得小心。”
      玄霄轻轻落下,双脚并未直接碰触到地面,仿佛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般悬空而行,如此这般,他便与重楼几乎同高了,玄霄侧眸望去,眼中莫名神色一闪即逝。
      阴寒气息对重楼其实完全无碍,只是与玄霄的极阳体质相冲。换做以往,玄霄自然是不需在意,只是如今失了羲和,旧伤也未痊愈,体内阳气不足,是以……
      “多谢。”
      半晌,重楼听到侧后方低声回应,不禁轻撇嘴角,仿佛是在什么事上扳回一局般,突然间心情好了起来。
      浓绿的枝叶悬在头顶,交织如网,遮住了任何企图射进的光线,铺天盖地。
      重楼与玄霄身量很高,不时就要被枝叶拂过,那叶子却在碰到他们的前一刹那被无形的护罩弹开,那枝叶无法接近有护身罡气的二人,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只是弹的开枝叶,却避不了潮湿至极的空气。弥漫着植物腐烂的气息,却没有任何鸟虫鸣叫,接近死亡的颤抖冰冷蔓延无边,脚下泥土松软得简直成了泥潭沼泽,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地面起伏不定凹凸不平,崎岖不堪。
      这般走了没几步,便能感到四周乃至脚下无一不阴寒无比,甚至比之望舒寒气更甚,更透着一种前所未见的邪异神秘,重楼皱眉思忖,以他之能,竟也看不出这寒气来源。
      正自揣测间,忽然有暗紫色光芒瞬息闪过,继而大雾迅速弥漫,充塞了整个树林。本就阴暗的空间更加森冷,吹旋的仿佛是冰冻了千年的风息,呼出的气都要刹那结成冰晶。
      重楼凛神,想着没有掉以轻心果然是对,这地方当真古怪的紧,自己身为魔尊,天下六界未必处处去过,却也不曾听说有哪个地方如此森冷冰寒,又妖异无比。
      他刚刚试图运起体内魔力,却看到那紫光再次出现,猛然大盛,瞬间湮没一切。
      重楼大惊,他从未想过以己之能也会有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便被卷入未知结界的一天。
      玄霄自从踏进这林子起便觉自身有些不对,在那阴寒中仿佛有极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炎阳之息隐藏波动,内蕴之力竟如无底深洞般没有尽头,仔细探去,又倏忽不见。
      此种异象定与那凤潜池有关,与其现在费心探究,不如待找到凤潜池后再做定论。只是尚未踏出一步,他只觉呼吸一窒,脑中白光大闪,眼前眩晕昏黑,已是失了清醒意识。
      两人身形双双没入雾气中,没人看到幽幽于半空浮出的文字,浑厚古朴,复杂难辨,竟是极罕见的古体字,泛着金紫微光,又同时神秘得仿佛带着某种吸人魂魄的魔魅感,矛盾的错觉令人难以自持。

      禁空法阵。
      禁万物于虚空,乃是真实。遇实乃虚,以虚应实。
      所谓禁空法阵,虽并不为世人所知,却是可称得世天下第一难破之阵了。
      极弱者入此法阵,浑然不觉间即可走出,然极强者一旦进入,则法阵会随之变为世间极强之阵,绝难破除。
      简言之便是法阵会随着闯阵者的灵力高低而变幻不定,无任何先例可供参想,以入阵者为枢轴,所遇亦各不相同,或受困于幻象,或遭遇刀山火海,或与强敌拼斗,是以可谓无敌无解于天下。
      只是此阵为上古时未知之神所创,繁杂不堪,所设地点也是条件严苛罕见,所需维持法阵的灵力更是高绝,以是渐渐便失传于世,再无人知道,谁料想今日竟会在此等蛮荒之地出现。
      这倒也说明,无祀山中必有不寻常的灵力之源存在,或许便是那凤潜池。
      锻魔曾说,欲寻羿落石,必得先到凤潜池,如此说来,此行是定然不会空手而归,只是……
      此法阵乃是遇强则更强,而重楼玄霄皆属独步当世一类人物,却是不知会遇到何等难题了。

      冰寒之气纵横,人影与紫光同时消失,唯有浓密枝叶无风自动,偌大的林间只有叶与叶的沙沙摩擦声,寂静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空气如同凝结成了无形的厚重,粘稠冰冷,令人窒息。
      不知何时雾气便已消失,渐渐露出与无祀山头绝不相符的情景环境。
      竟是数百年前的琼华山道。风雪早止,有人茕茕而行。
      玄霄习惯性的抚上袖中羲和,感受那熟悉的滚烫,复又继续行走。道旁垂下的青枝擦过他的侧脸,柔和了些许冷峻的线条。
      曲曲折折的山路,一眼并望不到头,似是很长,却又在顷刻之间便能走完,可知这世间最能欺骗人的,其一定是这看尽人事的双眼。
      “师兄!我回来啦!”拖长的后音带着独特的糯软,一听便知是被江南的水汽晕染成了这般缠缠绵绵。玄霄没有回头,只是停下疾走的脚步,安静等待那人的追赶。
      他知道今日云天青下了山去,也知道这人是必定要趁机买上许多杂物回来,自然是有带给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却大半是为了自己这个正经规矩一心修炼的古板师兄,而那些吃喝穿用,皆是修仙之人不需又扰人耳目的俗物。
      但玄霄并不想板脸去训斥,虽然他决不愿承认是因为云天青那张堆满了可恶谄媚笑容的脸。
      “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却为何总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总是这么笑嘻嘻又死皮赖脸的缠着玄霄,而后者除了甩袖离开来表达内心不满,其实才是无措而笨拙的些微不知如何应对的微微温暖。而此时,往往有一个纤细静雅的身影立在一旁,墨黑的眼眸沉沉又秋水为神,明明是冷漠的蹙眉,却带出了隐秘的羞涩关怀。宛如凤凰花般的少女,纵然脸颊总是苍白,却也有晕红的某个瞬间,为谁,为谁而情动,双剑低吟如唱。
      其实不是不知道,从来也只有这么一个人罢,也或许,还有一个,这样说,其实自己也算得……
      玄霄想到这里,心头泛起微弱又柔软的罕有情绪,不由侧了身子向后看去,等待那人大喘着气赶到自己身边。
      “师兄……”玄霄回头。
      没有一如既往的轻轻拍在肩头温暖触感,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记蕴含了极大灵力的掌风,狠狠击出断骨裂肤之声。
      玄霄捂住肩膀,指间溢出鲜红,踉跄着向后跌去,三分不解三分愤怒四分无措,他抬头去看,仰起的视线中是被光打下的强烈映像,云天青仿佛放大了的笑容清晰如画,他苦笑着说,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你要飞升,你要屠杀,你入魔了,我要带夙玉走。
      他背后是低垂漆黑眉眼的娇小少女,沉默着回转身子。如同瞬间的雷闪刺瞎了双目,黑白交错中只余下两个渐渐模糊身影,远去,远去。消失,消失。
      玄霄茫然的抬起撑在地上的手,看掌心被细碎石子硌出的红痕,深入肌理,如同刀刻。
      飞升,屠杀,入魔。他低声念叨。
      背叛,逃离,放弃。他攥紧手心。
      吵吵嚷嚷,闹哄哄的令人厌烦,那些字眼不停被重复,那么大声像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本派要飞升飞升飞升你是天才你是至阳命格是唯一希望师兄以后我们一起看凤凰花师兄我要走了玄霄你已入魔是被操控的变化你思绪紊乱失控你逆天而行大笑大笑大笑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命是我的你无药可救了打入东海东海东海东海东海最深处……
      主人,吾永世只追随您……是谁,是谁不得解脱……

      无数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不停被重复,强调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早已被忘却的,原来只是以为被忘却,它在那里,从未走开,像是化成了不停在周身穿梭飞旋的利刃,割破了时空,剖开了灵魂。

      你可后悔?
      我没有错。
      但,你可曾想过,如果……

      带着冰冷水汽的青石小道向着山后蜿蜒,同着四周伸长的树木枝干一般渐渐扭曲,轮廓宛如潜在水底波动摇晃,模糊中消失不见。
      嘈杂声音平息,浓白雾气又起,将一切藏匿,玄霄恍恍惚惚,眼前昏暗无光,再度迷蒙了意识。
      凛冽山风吹个不休,昆仑山一如既往的寒冷而冰冻如三尺青锋。
      玄霄已然有青筋浮凸的双手停了掐算,唯有修长的指节可看出昨日依稀的俊秀挺拔。他雪白长眉微动,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飘渺的云海,眉目深深,厚重间是不改的一抹孤寒。
      琼华熄了升仙之心后声势却慢慢壮大,渐渐便如日中天,派中近些年来也并无大事,他终得了空闲,潜心修炼,也偶尔会想,若是当年自己坚持了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样的思考其实可以看做是人在老去之时不可避免会出现的情况,拥有的未知愈来愈少,手里攥着的只剩回忆,激情早已冷却,灵魂积淀了太多,而再多的睿智也换不回一缕黑发,得失自在人心。
      身处琼华掌门的位置已太多年,繁琐的杂事把某些一度以为极其重要的记忆磨灭到只剩淡淡的轮廓,模糊得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玄霄依然保持着那个喜好,立于卷云台上观望,云来云去云卷云舒,大风呼啸,也吹不散他牢牢整齐束在发冠中的长发,纯白如同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却没有那般的晶莹,有的只是年华逝去的无奈,天下无人能出己右的深厚灵力修为弥补不了渐流逝的茁壮生命力,他的皱纹深刻如刀削,划出一道道岁月的沟壑。
      他微微侧身,眼眸半开半合,神光内敛,正对着的方向若向下望去,便会看到繁丽的景象。娇艳秀美的凤凰花开开落落多少年,仍旧一如往昔,只是人不如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两个人,早已散做了烟尘灰。
      云天青,夙玉。玄霄想,自己便再活个几百年,也忘不掉这两个名字,若不是他们,自己或许已走上难测的不归路。
      遥想当年,自己年少气盛,便如入了魔般执意要通过那般逆天的方法飞升成仙,师父长老也是毫无疑问的站在自己一边,妄想这样踩着遍地鲜血的屠杀之路便能举派飞升到那圣洁的九天之上,真是,执迷不悟。
      好在最终自己还是被那两个人所说服,放弃那般荒谬办法,选择千古以来正统又稳妥的修仙之路,虽则如今仍旧未能窥得那仙宫面貌,但把琼华派发扬光大到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辉煌,也可算得是前人所不及后人难超越的境界了。
      只是夙玉因身体本就较弱,早年间又遭望舒寒气侵体,纵是后来经年调息也未能痊愈,终还是早早便逝去了。
      云天青的性子洒脱,耐不得琼华诸多规矩束缚,飞升之事解决后便下了山,重回那逍遥自在的游荡生活去了。他下山前的最后一个眼神曾在玄霄记忆中留存了许久,当时那般浓重,现在也不过只是如被水晕开的一滴墨汁。
      是不是该满足了,虽然仍是没能飞升,但自己无疑已超过了太清的功绩,琼华派的壮大有目共睹,弟子如今已是遍布天下,人才济济,名声大有超越蜀山之势,派中能否出现修炼至白日飞升境地的弟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怕是无法亲眼见到了。
      玄霄一挥衣袖,雪白长发在风中扬起,飘飘洒洒,寂寞如雪。他御起羲和,掠过长空,俯视众多弟子崇敬如望神一般的狂热面色,翻卷的衣袂沾着的是世间众人口口相传的飘渺仙迹。
      虽然他的身侧,早就空无一人。
      晃眼不知岁月走,玄霄安静盘膝坐于掌门房内的长榻上,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渐渐流逝,极长白发环绕在竹榻上铺了一个满满的圆,有几缕夹在额间深陷的纹路中,更加沧桑了那刻痕,昭示着时间不可忤逆的威力。
      对待生死之事,他自然是淡然的,只是终不免想起,此生唯一遗憾,未能亲身飞升成功,纵然名满天下,亦不得填满这无法弥补的缺失。
      故人早辞去,唯留独身孤,他模糊的用最后的时间想着那个念头,刹那浮沉,如果当年……

      幻境生灭无穷尽,重重叠叠的迷障遮了人眼挡了人心,交替出现的情景中不会给予□□的痛觉,折磨的却是无法解脱的灵魂。
      截然相反的结局循环不休,矛盾么,后悔么,想要回到过去改变么?
      你矛盾什么,你后悔什么,你要改变什么?你满意了么?还是说,其实是你自己贪心太过,不管那结局是何种模样都无法使你满足,你到底想要什么,欲求什么……

      青玉二人身影再度缓缓散去,玄霄扶着受伤的肩膀,眼神渐渐暗沉,他将剑插于地上,慢慢站起。
      他环视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逐渐被唤起,苏醒。
      他安静下来,终于听到有声音在清淡嘲笑,在说:原来这就是你心底隐藏最深的梦魇么,原来这就是你最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么,原来你也会一直一直后悔么,你也会想要改变这一切么,原来,你也不过是说得漂亮,对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优柔反复的人,他是刀剑为风骨烈火当鲜血的男子,他踏出的脚步从不会收回,他做出的选择从不会更改,他,不后悔,更不会徘徊不定于无法更改的事。

      灵魂在痛苦的挣扎撕裂,玄霄额头沁出冷汗,眼神却依旧缓缓而坚定的恢复清明,他看着手中渐渐消散的羲和,最终只剩一个虚幻的红影,只有淡淡的余温犹存,不复滚烫,却暖了人心。
      他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他记起所有的一切,他记起那个有着同他一般无可救药的骄傲却一直坚持帮他的魔,他记起自己原来早已没有机会去改变什么。
      那也不重要,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会后悔的人。
      既然做了,就要去承担,没有人能把每一条可能的路都尝试,即便失败即便所有人都背叛都离散即便天道不容即便苍天负了这一生一世的艰辛痛楚,也不后悔,不退缩。
      他是如此骄傲而可恶的固执,并不屑于去低头看看是否有另条路可走。
      是么,是么,是么?
      玄霄深吸一口气,指间炎气缠绕,艳红夺人心魂。他双手交错划去,瞬间破开一切虚无。
      是的。
      他终于可以直面这些事实,告诉自己,便真的回到过去,他也会走这条路,哪怕是爬着,也要爬到底。
      阳炎的灼烧气息挥洒开来,触碰到法阵的一刹那闪出万丈金光,有层层细密的上古咒文将那如利刃般的炎气缠裹,收紧,搅碎,消散。
      但那些人,那些脸,那些表情那些声音,都已在这一击中,统统化为飞灰。
      他终于击碎,斩断,那背后的另一个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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