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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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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屋外天还未大亮,偶尔能听见零散的鸡鸣与犬吠声。
平静祥和的小山村仿佛开了靛蓝色的图层般清透、典雅,美得好似画卷描绘的桃源。
村落中多数烟囱都已冒起炊烟,大家都存着一样的心思,趁着天没热起来,忙完地里的活计。
赵远舟龇牙咧嘴醒来。
褥子、被子昨儿都扔了,土炕上只有一张草席,昨晚上合衣囫囵就睡了,也幸亏是夏天不会着凉…
累了一天,他沾枕头就着,但没想到更累的还在后头…
脖子痛到不敢动,貌似是落枕了,此外腰、胳膊、后背…就没一处不酸痛的,尤其是胳膊,僵到他根本感觉不到左臂的存在。
‘今天一定得把被褥安排到位!’
赵婆婆也发现这个问题,想让他两个先用自家的凑合下的,但被赵远舟婉拒了。
被褥这种贴身的东西,他不想用别人的,毕竟这年头儿可没有什么床单被罩的概念。
都是睡脏了拆掉浆洗,这可是个大工程,农家活计又多,再勤快的妇人一年能拆洗上两次就顶天了,不讲究的人家,一床被子盖到破烂都不会拆洗……
只要想到这个画面,赵远舟就是一阵恶寒!
更何况在村人眼里,虽然没有红帐喜竹、宴宾客开席面,但昨个儿就是他跟周珣的‘大喜之日’,新婚之夜自然要…
用自家的铺盖干那羞人的事,多招人膈应!
“呜…”
昨儿晚上抱着剪刀戒备赵远舟半宿的半大小子,此刻正枕着他的胳膊,手指掐着他腰间软肉啜泣。
眉心皱成“川”字,嘴里不清不楚一直咕哝着什么,听着像是哀求…
赵远舟:……
炕头炕尾睡的,两人离了八丈远,谁知道睡醒被人当了枕头…
“睡相真差。”
赵远舟如实评价,龇牙咧嘴抽出麻木的胳膊,换成旧衣服‘做’成的简易枕头。
“唉…”
喊了半宿的爹、娘、弟弟…
纵然是再硬的心肠,瞧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得化做绕指柔,何况赵远舟本就良善之人。
扥长袖子,小心贴近周珣眼尾,泪珠迅速洇开。
如法炮制拭干净他脸上的泪痕,赵远舟探出两根手指贴在他额头——
果然有些低热。
赵远舟抿唇:“真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钱包这下真要空了…”
另一边,身旁失了热源,周珣无意识抱紧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让赵远舟联想到与鹿群走散,还受伤的小幼崽独自舔舐伤口……
最后那丝不快仿似云烟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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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一通拔凉的井水,赵远舟将自己拾掇干净。
昨日李氏送了他洗脸的猪胰子,虽是最下等的货色,但也比干巴巴的搓洗强许多。
赵远舟买了一大罐牙粉,足有一柞高的陶罐,满登登装着洁白的牙粉。
这年头可没有牙医,也没有补牙、根管治疗这一说,坏了就只有忍着和拔掉两条路子。
牙齿健康马虎不得,所以尽管心疼,赵远舟还是咬牙花一百二十文买下李氏店里最好的牙粉。
当下,农家人几乎没有用牙粉的,一方面是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太贵了舍不得。
讲究些的人会用细嫩的柳枝沾了粗盐清洁牙齿,大多数农人漱漱口就算刷过牙了。
所以当他要买牙粉的时候,李氏还是有些小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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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嫂子在家么?”
按照赵婆婆给的路线,赵远舟大清早找到了李寡妇的家。
李寡妇中年丧夫,上有病弱婆母要供养,下有两女一儿以及一个年幼的小叔子要抚养。
日子过得艰难,除了在田地里刨食儿,她也接些浆洗、缝补、制衣的活计用来贴补家用。
报酬不拘着什么,给几枚大子儿再好不过,给一块干粮、几口饭食她也不嫌弃。
村里不缺良善人,大家都有意无意照顾李寡妇的‘生意’,李大死了许多年,一家人的日子也就那么马马虎虎过了下来。
大门开着,能看到院里鸡在啄食,但是赵远舟没有贸贸然就进院里。
“四哥?你有甚事。”
村子不大,往上捯谁家跟谁家都能攀扯上点儿亲戚,李二叫他四哥赵远舟也不意外。
只是李二虽然叫他一声‘四哥’,眼神里却满是戒备,毕竟他一个醉酒鬼,喝大了不知天地为何物,闹出过不少事端,也生出不少笑话。
“我找你嫂子,想让她帮忙做两身衣裳…”
“那真不巧了赵四哥,嫂子接了不少活儿,赵四哥要是着急,不若去旁人家问询问询。”
赵四……哥?
像是附和,也像是触发了某种限定条件。
赵远舟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赵远舟:……
真是……
没等赵远舟没说完,李二就出言打断了他。
他觉得虽然现在赵远舟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喝点酒儿不知会找什么事呢。
兄长去了,家里没有成年男丁,李二不想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再承受任何风险。
“嘶…”
赵远舟心想:这小黑豆子竟然不想做我的生意?
“二子,不是说去割猪草?堵在门口作甚?”
李寡妇生了一张瓜子脸,一双美貌又粗又黑,让她瞧起来多了几分英气,看面相是个利落人。
“咦,赵四兄弟?稀客呀,快进屋一同吃个粗茶淡饭,一会儿就得。”
上门是客,何况她一个开门做熟人生意的,自然不能冷落人家。
赵远舟嘴角抽抽,暗道一声:又来…
进院儿之后,赵远舟没有四处乱看,将背了一路还蛮有分量的棉花放在石桌上。
“嫂子,我想做两床褥子、两床薄被,褥子尽量厚实些,被子夏天用,不用太厚,意思下就行。”
李寡妇摸摸棉花,后点点头:是上等货。
“没问题,我尽量今天给你赶出来。”
朝赵远舟善意的笑笑,李寡妇跟他保证。
赵家老四结了官媒的消息昨儿就传到了隔壁村儿,她自然有所耳闻,也不难猜到他大清早上门是因着什么。
赵远舟大喜,“那可太谢谢嫂子了。”
“嫂子我还想做两身衣服。”
他拿出昨天买的那匹贵布,向李寡妇描述了周珣的身高与一些…数据。
咳咳咳…
是那死孩子半夜自己滚进他怀里的!抱了半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李寡妇迟疑片刻后,才斟酌说道:
“四兄弟,嫂子多句嘴,你家夫郎年岁不大,身高怕是还要蹿上一窜,做的正正好好的,怕是不到年底就显小了,何况这在一有孕就更穿不下了,这么好的料子可就糟践了…”
李寡妇跟针线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却是第一次摸这样好看、这样滑的好料子,她两个女儿虽然羞涩,也还是没忍住爱美的天性,怯生生凑了上来,伸出手指感受这匹布的美好……
李寡妇:“四兄弟,你看这样成不,我把衣服做的大点儿,肚子那块儿也留出布,先缝起来,等肚子大起来的时候一点点儿放出来,穿着刚好合身。”
赵远舟:……
李寡妇的建议简直无可挑剔,但仅仅是对于原住民来说。
赵远舟仅仅想了一秒钟,就觉得李寡妇的提议不好。
另外……大肚子是什么鬼?
小鬼头刚十六…
他再牲畜也不可能…
“咳咳…”
“嫂子你就按我说的尺寸做就好,可以稍稍大些,但不要太过,衣服要合身穿着才舒服。”
李寡妇点头,“行,这匹布能给你们一人做一身,还能剩下些布头儿,嫂子给你夫郎裁剪裁剪,让他回去缝成肚兜、手绢都相宜。”
肚兜?手绢?
赵远舟又是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周珣那厮娇生惯养的,那手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他能会干绣活?
再者——缝肚兜?绣手绢?
他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干这些怪怪的,可能是赵远舟还没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总觉得哥儿同男子没啥两样……
“咳咳…不用了嫂子,我刚告诉你的尺寸,做两身就好,剩下的布料给做成…亵裤、小衣就好。”
这料子软和又轻薄,做成内衣再合适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是喜欢穿四角裤。
赵远舟告诉李寡妇四角裤的样式,李寡妇虽然表示没这么做过,但是难度不大,她能做好。
“嫂子…”
赵远舟在李寡妇三母女震惊的目光中,又拿出两匹布来。
虽然比不上做衣服的料子,但也是纯棉的印花料子,一匹布能顶最廉价的两匹还有富余。
“嫂子我想你帮我做…”
赵远舟向李寡妇描述了床单跟被罩的概念。
李寡妇虽然疑惑,但也表示能做,向赵远舟询问了一些细节,仔细记下来。
“劳驾嫂子了,这衣服什么的不当紧,就是这被褥…嘿嘿…劳驾嫂子今天帮我赶制出来。”
“一点心意……”
赵远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酬’,是一条接近一斤半的半肥半瘦的猪肉。
“肉!娘好大一块肉!”
两个小丫头看见猪肉,兴奋的抓紧李寡妇的衣角,小声惊呼。
李寡妇也是吃了一惊,再次感叹赵远舟的‘大手笔’。
“四兄弟,这太多了,我留下一半儿就成,剩下的你拿回去给夫郎补身体…”
赵远舟将肉给了小丫头提着,“嫂子收着,另外那些布头什么的你就留着自己用就好,给孩子扯个头绳儿什么的也好看。”
“哇!娘!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
小姑娘那里有不爱美的?更何况那匹天青色的挑染料子,美得空灵,美得不真实…
“啧…你这孩子…”
横了两眼自家没深沉的两个女娃子,李寡妇心里盘算下,其实光给她这些碎布,自己就已经不亏。
那匹天青色的缎子,可以用来扯几条头绳,做几朵绢花,没准儿还能做几方手绢儿,这种货色完全可以用来给女儿添箱底儿…
但家里已经许久未见荤腥,瞧着女儿渴望的眼神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四兄弟……嫂子记得你的恩情。”
同时也有些羡慕那位没见过面的小夫郎。
竟然能让村里最出格儿的烂酒鬼稀罕到一反常态,对他如视珍宝,疼爱有加……
给他做衣裳的料子……真好看。
而且一做就是两身,一点没看出心疼……
就算自家死鬼丈夫还活着,对她的好怕也不及赵远舟一分。
死寂多年的心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李寡妇突然有些羡慕那个素昧蒙面的年轻夫郎……
“娘,今天炖肉吃好不好?好不好?”
“娘,娘我要吃肉肉!我要吃肉肉!”
最小的那个孩子见赵远舟出门,也一溜小跑过来,拽着裤脚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肉。
隔着窗纸那道视线,炽烈到让她无法忽视,还有李二那饿狼也似的眸光……
李寡妇一句话不想说。
一家的生计都压在她一个妇人肩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