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17、孔雀衣裳【下】

　　城里在一段时日的闷热之后终于无预兆的刮了大风，从高大的城墙外四处席卷起黄沙，厚厚的盖在整片天空上，证做城瞬间沉浸在一片昏暗中，街上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用长罩隆在头上，不慌不忙的赶回自家。
　　黄沙席卷进窗子，落了一屋子。
　　男子突然停住手中的碗筷，皱起了眉头。
　　一边的人一见，匆忙丢下碗筷，飞快的关好了所有的窗子，这才坐下身。
　　“公子，这大漠真是好大的风沙，”西玄侧身打个了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才道：“咱们今天还是不出去了吧。”
　　泠舟望了一眼昏暗的窗子，起身点了烛火，才道：“也好，正巧在家中陪陪清涛姑娘。”
　　清涛在一旁也放下碗筷清笑对上男子灿烂的笑脸，回应道：“那清涛还真是要多谢这场大风沙了。”
　　西玄在一旁哈哈大笑道：“清涛姑娘不用担心，对你啊，我们公子从来都是关照在心的。”
　　见泠舟看着她，眼神深邃，清涛面上一红，微微低头。
　　门外风生大作，泠舟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抬头，向一边狼吞虎咽的西玄问道：“对了，那丫头呢？怎么今天没动静。”
　　“许是在房间里睡着了吧。”西玄不在意的挥了挥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日做起事来就喜欢偷懒，以后干脆饭也叫她做好了，免得我天天累的半死。”
　　“我去看看，你们先吃吧。”
　　两个人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着男子放下碗筷，取来一个小小的布包，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风沙铺的满脸生疼，外面漫天的黄色，泠舟径直走向另一个房门前。
　　泠舟眯着眼，用长袖遮住口鼻，用力敲着门，没人出来回应。
　　屋子里的人？莫非死了？
　　泠舟用力踹上木门，门喀嚓一声倒在屋里，带进好厉害的一股风沙。
　　他进去，用木凳将倒在一边的门撑住，这时里屋才有了动静。
　　女子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出来，长长的被褥裹住身子，却还有一大半拖在地上，她脚上什么也没穿，白皙的脚赤裸裸踩在地面。
　　然而她却是面色惨白，此刻正拨弄着长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才恍过神，又慢悠悠的迈上床，倒头盖上被褥。
　　泠舟见她一脸惨白的模样，虽有些惊异，却也不多说，跨步走到她床边，将手里的包袱放下，道：“昨日我去取回来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春秋懒洋洋回头看了一眼，轻恩了一声，不再理会。
　　泠舟站在她床边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掀开被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硬生生拽起了身。
　　春秋心底一惊，伸出另一只手打他，却毫无力气，她有气无力道：：“疼死了，放手！”
　　泠舟俯视她冷笑道：“我看你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怎么打闹也就算了，现在我叫你做事，你可是不愿意做？”
　　春秋闻言，用力抽回收手，揉着娇嫩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她飞快下了床，一言不语的跪在地上，垂着头，根本不看泠舟。
　　泠舟扬着眉毛看着：“我现在是叫你起来试衣服。”
　　谁知春秋倔的偏偏充耳不闻，依旧跪着像个雕塑一般。
　　“抬头。”
　　她偏不抬。
　　泠舟语气微怒，重复道：“抬头。”
　　她还是低着头。
　　“抬头。”
　　春秋沉住气，病恹恹的吐了一句话：“我病了。”
　　“看的出来。”
　　“今天……奴婢能不能只休息不干活？”
　　“可以。”
　　“谢主子，那奴婢休息去了。”说着，她慢悠悠的从地上起来，正要一头栽进被子里，却被泠舟拦住。
　　“你先把这两件衣裳换给我看看。”
　　春秋接过一看，正是那日订下的两件袍子，一件是三色花纹，另一件是简单的白色镶边。
　　“主子要看奴婢换哪一件？”
　　“都要。”
　　春秋无力的抬眼看他，似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却知绝对不是仅仅要看她换衣那么简单。
　　她起身，毫无兴趣的随意将两件外衣一一穿在外面，系好腰带，抬头看泠舟，却见他一直缠着双臂歪着脑袋看着她，黝黑的眼里笑意满满。
　　看他也没说什么，春秋褪下外衣，放在一边道：“主子笑什么？”
　　泠舟轻笑道：“好难看。”
　　春秋一愣，被这三字震在当场。她的确不是天仙之貌，但也不曾听闻有人用这三个字放在她身上。
　　泠舟看她傻愣愣的，又笑：“我是说你的脸色好难看。”
　　春秋摸了摸脸，很热很烫。
　　“哦，奴婢要休息了，主子也休息着吧。”
　　泠舟走到窗边，打开一点点缝，很快黄沙伴着风儿挤了进来，外面依旧昏天暗地。
　　他叹了口气，将手附上春秋的脑门，却感到那人不规矩的要缩起来。
　　他低声唤道：“别闹。”
　　这一声如此沉稳，一点不似平日里的人儿。春秋在被褥下露出一对眼睛，时不时看他几眼，他神色那般的认真，许多年了，春秋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神情。
　　多少男子，能有机会俯视她时，不是满脸的猥琐，或许就是满目的暧昧。她清楚记得许多年前有这么一个人，他也曾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仔细的看着她，甚至有些关怀之情，又或者多年前的神情只是年幼的她的错觉。
　　是爹的神情？不是。不是！那个爹爹从来就不曾这样看她，从来不当她是自己的骨肉！
　　即使现在春秋回忆起来最初的许多画面，依旧会惧怕的浑身打抖，好在疼痛却早已消失殆尽，它们早已痊愈，被厚厚的包裹起来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肉瘤，贴着她的心脏，一起起伏。
　　“感染了风寒，还好病的不厉害。”泠舟抽回手，从一边取来一块长布，沾了水，冰凉的触覆盖在她额头上，却见女子安静的看着他，眼神却早已飘渺去了别处。
　　“我有那样好看吗？”
　　这话果然有用，女子似乎猛然梦醒，很快接了一句：“放屁！”
　　男子明目微弯，又笑了起来。他起身离开道：“晚上亥时我来接你出去，先休息着，”他开门而出，回头笑说：“记得穿体面一些。”
　　春秋木纳的看着门被重新安置好，她起身铺开两件袍子，坐看右看，一阵头晕的再次栽回了枕头上。
　　她就知道，他对她好，便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