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15、离开内城【下】

　　几天之内，几个管事都来找春秋，她一头雾水的接受了不少询问，似乎连她祖宗十八代都要问出葬在哪边，她插着腰的摇头，永远只是一句话：家人死光了。
　　随后便是几位她并不熟识的掌事，就连她在忙着端盘子送碗的都要在她身边追问两句，没问出什么似乎还不罢休。
　　话依旧是照样回答，欺骗算是她比较擅长的本事。
　　直到姜掌事来找她，她才知道原来泠舟坚持要带她出内城的事被几位掌事知道了。
　　姜掌事还算是利落，依旧是那句话：盯好他。似乎对她这个什么也打探不出来的人也就这样放弃了。
　　春秋不断和姜掌事推脱，连要为他效力的话都说了多遍，然而这个过于肥胖的男子似乎铁定了心让春秋跟着泠舟，看也不看她一眼。
　　几日来她不断想退出这苦差事，但想想为了足足二百四十万布币，也没什么不值。何况，她一人根本无法离开郄叶，不如就顺着水流，流到哪儿是哪儿。
　　离开的那天，姜夫人穿着过于华丽的长袍站在内城门里拉着泠舟的衣袖死死不放手，乍看上去居然像个送夫君远行的贤妻。两人在被过众人在一边说着什么私话，偶尔还传出姜夫人娇嗔的几声笑，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平日过分里刁钻的女子，尽管姜掌事就站在他们身后。
　　权势者，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弱点和丑事被人发现，所以很当然的，所有在场的人都假意一时忽略了那个角落，互相聊着有的没的。
　　当然，除了春秋，她很不识实务的望着那两个人，皱起了眉。
　　居然能当着众人和自己夫君的面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摸来摸去，嬉笑打闹，这样的红杏真是胆够肥。
　　泠舟正低头笑着，那双眼睛简直比女人的眼睛还要亮，一眯起来就是幽深的一片黑，他今日穿着普通的湖青色常服，健硕的肩头撑起短袍，似乎在背后拟了一副画。春秋正冷眼看着这个妖孽一样的男子如何与有夫之妇调情，却见他在不经意中侧过脸朝春秋极快的看了一眼，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在间隙间春秋便确定，那眼神就是在赤*裸*裸的说：你看够了吗？
　　她心中升起无明的火，又气又急，在心里大吼了一句：老娘才没兴趣看你，你以为你有多稀罕，我呸！
　　她转过身，再不往那儿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姜夫人的脸泛着红，恰似一个情窦初开与情郎聊夜话的女儿家。而泠舟的神情却如同他大袍上的青蓝色，沉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见两人缓缓过来，除了姜掌事，所有一干人等都换上笑脸迎了上去。春秋冷眼看着这些人须虚伪的面色，觉得这个场面简直就是尴尬。
　　“泠先生，事情就全盘交于你，辛苦了。”
　　一边又有人道：“先生若是有何需要，只需直接潜人来报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讨好着，那一幅幅眯眼笑的嘴脸，真是叫人看的反胃。
　　泠舟似乎也有些受不住，他强撑着笑，匆忙抱拳道：“在下一介普通商人，生活上没有那般讲究，在下只有一求，跟随在下多年的几个奴仆平日里也是享乐惯了，在这段时日里希望郄叶能让他们受到到好的礼待。”
　　商掌事在一旁匆忙道：“这点还请先生放心，这是郄叶理应做的，”他转身向后引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这女子刹是好看，柳叶般的淡色双眉，嘴唇薄薄的却泛着一丝透光，似是水做的唇，穿着一身少见的水红色儒裙，走起路来，细腰扭来扭去，让人担心会断了去。
　　她嘴角似笑，一直低着眉眼，以示尊重的不直视任何人。
　　玉楼春里美人儿也不算少，可怎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在大漠里，她未曾见过。大漠的女子，总是不够细腻精致。
　　商掌事引着女子来到泠舟跟前，女子提手委身半蹲在泠舟眼前，一动不动，商掌事看着泠舟眼中变化的神情，笑道：“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怕先生不喜欢大漠的女子，所以从中原江南买来个奴婢，在这送给先生，让她服侍着先生。先生若是不喜欢我们可以给先生多带几个过去，任先生挑选。”
　　泠舟收好眼神，笑道：“先生客气，这样姿色的女子，在下也是少见，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真是感激不尽。”
　　春秋再一边看着此人这幅嘴脸，不住冷笑。真是个登徒浪子，小心有一天染一身病。只是她奇怪这姜夫人怎么会同意在情人身边安放个貌美的女子，要知道自从她知道春秋要跟着泠舟去外城之后，她对春秋的脸色那便是更加难看，时不时还要给她脸色。若不是这事是泠舟提出来了，恐怕她会杀了她才是。
　　春秋站在一旁累的要死，手上提着大小不一的包袱，连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小包，心里有怒火又不能发，只能干等着。
　　终于在一顿虚伪做作的嘱咐之后，一群人随行在后，直到到了内城门外，泠舟上了马车，人群这才散去了。
　　马车前早有一人，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身材虽高，却是张娃娃脸，看上去比春秋还小。春秋一眼便认出来，是在自己当奴隶来卖的时候和童忌争辩的那个随从。
　　他老远看到泠舟便笑着喊：“公子，多日不见啊。”
　　“西玄，怎样，这几日过的可好？”
　　西玄靠在马车壁上叹气道：“吃不惯，睡不管的，有什么好的，我看咱们还是早早离开吧。”
　　泠舟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娇惯惯了，真想回去也可以，不过马匹骆驼自己去买。”
　　西玄一听主子这么说，匆忙道：“那不行，公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泠舟点点头刚要上车，突然转头望了一眼远处那个慢悠悠，被大大小小的包袱彻底遮住脸的身影，吃力的往这便走过来。
　　他低头对西玄道：“去帮那个丫头把包袱都拿上来。”
　　说着他自己像另一个女子貌美女子伸手，眼底尽是笑意，轻轻将她拉了上来，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迟迟不敢看泠舟。
　　西玄看着两人入了车厢，这便上前去帮那女婢。
　　“来，我帮你。”
　　谁知他手还没碰那些包袱，那女子便是一松手，包袱七落八落全部掉了下来，扬起一地的黄沙。她双臂一样瘫软了下来，用力按着手臂。
　　西玄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简直不敢相信，怎生会有这样的女婢，那些下人就是平日里和公子再怎么玩闹，也从未这么懒散过。
　　“喂，我说你怎么回事，公子的东西就这么随意丢在地上？”
　　春秋从开始就抱着这些东西从石堡上一路下来，对于她这个多年没做过粗活的人来说，简直是太难为她了，她早已憋了一肚子的闷火，恰逢这儿会儿又出了内城，压抑已久的脾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春秋一脸怒气的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叫，我一个女子一路都抱着走了那么远，放一下怎么着了？”
　　西玄上了的火气，刚要回嘴，却见女子抬起头来，他心里一跳，一下停住了嘴。
　　倘若说方才那个女子是丰韵娉婷的闺秀，那么眼前这个女婢却是截然相反的，虽然她毫无粉黛，西玄却一时找不到字句形容，她的模样让人想起了中原雪山的白狐，妖娆，妖艳，双眼即使充满怒气，也如同在魅惑谁。
　　抬眼间随时不满，却已是秋波微转。
　　“就算累也不能这般，倘若做下人的都这样，岂不是事事都要公子来动手？”西玄看她一脸难受的模样，再不说什么，将地上的包袱一起拾捡起来，只道：“以后可不准在公子面前这样，公子最看不惯懒散不堪的人。”
　　春秋看也不看他，话不多说，拎着几个小包袱抬步走开了。
　　才刚走进马车就听见透着厚厚的毛毡传来一阵笑声，那女子的笑声宛若铜铃，被什么逗的咯咯直笑，能听见男子深沉的说话声，不用听清春秋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家伙，才相识没半个时辰的女子就能挑起情来。春秋瞪了一眼门帘，一屁股重重坐在马车前，一边的西玄走过来，把包袱往车里一放，坐在春秋身旁。
　　两个人也互相不理睬，各看各的一半天。
　　目的地在外城的西南角，离内城最远的地方，春秋以为只要半柱香便到了，她却忘记了，这不是大鸿城。郄叶有两个大鸿那般大，再加上民宅房屋多，街道都特别曲折，并排没几栋房屋就是一个转弯，倘若人生地不熟像春秋这样的人在这里走，走不用多久恐怕就会迷路。而马车连奔带跑的居然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了目的地，春秋靠在车墙上早就迷迷糊糊累的小睡了起来。
　　马车里的泠舟突然开口说话：“西玄，停车。”
　　马车颠簸了最后几下终于缓缓停在一个饭庄门前。
　　车里的貌美女子刚被扶下车，泠舟便掀开车侧的窗子，道：“西玄，你先带着清涛姑娘在这个饭庄安排半天的食宿，只需一天便好。”
　　西玄下车道：“那公子呢？您不暂时休息一下吗？”
　　泠舟看了一眼还在和周公游戏的春秋，道：“我们晚些来找你们，好生照顾着清涛姑娘。”
　　西玄不满的瞪了一眼春秋道：“这个死丫头呢？瞧她那懒散的模样，我可不要照顾她。”
　　泠舟轻笑一声，看向那个叫清涛的女子，道：“姑娘就受累了，晚些来接你们。”
　　清涛在一旁温婉的点头，不说什么。
　　泠舟一个侧身坐到春秋身边，马缰一拉之下，马儿已跑出数丈远。
　　一旁还在酣睡的女子因为颠簸头慢慢滑向一边，正撞上谁坚硬的臂膀，春秋一个惊醒，才发现身边已换了人，那人面色沉静，驾着马儿飞快跑着。
　　掀开帘子，马车里空无一人，唯独剩下大大小小的包袱堆在一起。
　　“他们呢？”
　　泠舟看她一眼道：“一会儿就会见着了。”
　　哼！那是什么眼神！
　　春秋不满的抱臂靠在一边，再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