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前传》草木钡钡

1、第 1 章

　　伏在枕上听了一夜的春雨，清明起来，这粉墙黑瓦修竹环抱的深闺中却听不见卖杏花的悠缓吟唱。洗了脸，又特意捡了件颜色鲜亮的夹纱小袄，薛桂钿还是无情无绪的。她也是大家闺秀，这种神色是断不肯让外人看见的，唯有如此，贴身丫头宝儿看在眼里，更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了。
　　小姐昨天才洗了头，宝儿又细细的给她通了一遍，才蘸着桂花油梳成一个双鱼髻，又屏着气把一支嵌绿松石带银流苏的鎏金梅花簪子插端正了。今天头发梳低了些，恐怕头油沾脏了那件簇新的粉兰小袄。宝儿忙退开二步，从床边取过四合如意云肩来给她搭在肩上，再从云肩底下撤下梳头用的白洋布手巾。看她这做派，这一丝不苟的神情，可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看看都弄好了，宝儿才举起一面只比粉盒略大些的西洋来的玻璃镜子给小姐前后照着。她一边缓缓移动，让小姐看清楚，一边说道：“这几天天气一下子热起来了，倒有点儿入夏的意思了。”宝儿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是在当地买的。而薛家的老爷太太虽已在金陵住了两代，但为了做官打算，还是一口的京腔。所以宝儿也说得京片子，只是不够爽脆伶俐，带着点儿吴侬软语的余音。她见薛桂钿只是微微转顾扫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致似的，急忙笑了一笑，再开口时，语气已大大的欢快起来，“咱家里这个小花园子，就那么有数的几种花。前些日子也还将就看得，这会儿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她顿了一顿，只管举着镜子，倒像是在问她自己，“不知史家可有什么好景致吗？”
　　薛桂钿把头低了一低，“这晚春时节，也就蔷薇、牡丹开得最好。她家园子虽大，也没什么好本。倒是静波湖上那片荷花不知长得怎么样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她笑着举起茶杯来啜了一口，“那可是入诗入画的景致，不能轻易错过了。”
　　宝儿见自己几句话就引得小姐高兴起来，心里得意，越发笑得甜了。寸步不离的服侍了这几年，虽是主仆，可小姐的那点儿心思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说来也简单，史家老太太是小姐嫡亲的堂祖母，二家住得又近。老太太爱惜孩子，小姐是跟她家的琼经公子、琼艾小姐可算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只是近一两年老爷总说小姐大了，史家又有一个进了学的年轻公子，虽是至亲，总厮混在一起也不方便，这才渐渐的隔绝开来。却不知那史琼经虽从小脱于形骸，但童昧无知之时，二人笑卧不避。小姐写的第一个大字就是琼经公子把着她的手教的。到如今小姐长夜独坐，倦绣抛针时拈起来笔总爱把戏台上生啊旦啊唱的那些歪词写上几遍，问她，还说写的是什么金圣叹评的才子书。这话也就是我面前说得气壮，宝儿暗想，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宝儿不由得撇撇嘴，夫人也不懂，不过嘱咐小姐少看些书，别累坏了心思罢了。好在小姐心中这一点儿情苗虽早已种下。但别人不察觉不理会，只有琼艾小姐和宝儿心知肚明的。因这几天史家老太太、奶奶天天去庙里做功德，琼艾小姐执掌家务分不开身，想不起叫小姐去玩，她才会如此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