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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彘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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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风拂过褚怡的面颊,吹起几缕她额前的发丝。
世人谁不知道,山泉寺是谢廷煜的地盘。如今谢廷煜又是送辟邪物件又是邀请去山泉寺礼佛,都快成司马昭之心了,褚怡很难不怀疑他的用心是否险恶。
褚怡留了个心眼,于是说:“礼佛重在心诚,心诚则灵而不在于哪个寺庙。山泉寺实在是路途遥远了些,再加上要经常去,我近日着了凉身子孱弱,想来京城法云寺倒不失个好选择。”
谢廷煜了然笑笑:“褚小姐多注意身体,不必舟车劳顿。”
言罢,谢廷煜收了折扇,朝她作了一揖。
他抬头看她,褚怡清晰的看到,他鸦黑的睫毛中有几根略泛白色。
黑中夹杂着雪白,犹如漆黑夜空中皎洁的月色。
谢廷煜知晓她的心思,也就不再强求。
没人说话,气氛便渐渐冷了下来,时间也开始流的变慢。
仿佛过了很久,她听见谢廷煜的声音。
“我没有恶意。褚小姐,我觉得你我之间真的有缘,能否...交个朋友?”
身后醉/一/场花开漫天的春/日/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留也不留?
褚怡不知为何,她仿佛有了看透未来的能力,而来自未知遥远的声音说:
眼前人于自己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尚且,她也没什么值得这个男人谋策的。她愿意赌一把,赌的不是谢廷煜会不会害她,而是谢廷煜是不是她绕不开的劫数。
于是答应下来,但她口气却是高傲:“你我之幸。”
谢廷煜内心发笑:该死的丫头,三百年来吃我的用我的也不见你这么见外过。
风微微掠起一截衣袖,朱砂赤红绰约盖过了竹青色的朦胧情涩。
他还是将心给了她。
梨花白沾了血,园外一阵嘈杂声。
谢褚对视一眼,相继赶去。
白/墙/黑/瓦,立一死尸。
人群中有人惊呼:“是翰林院侍读曲大人的儿子!”
大片腥红入眼,褚怡避开人群来到案发现场,猛然心悸,她看着眼前四肢残缺,被削成人棍的尸体,脑海中回放起前世惊骇京城的一大奇案——人彘围城。
画面冲击力太强,许多孱弱的女子当场吓得昏厥,更多的人发出惊惧的尖叫,赶忙用帕子捂住双眼,逃离到家中去。
褚怡好歹见识过这种惨烈刺激的场面,不至于被吓破了胆,她努力冷静下来,搜寻上一世的关键线索。
她记得,前世的人彘案明明该是二月十七八才出现的,今世却提前了半个月。
想前世的人彘案,皇都京城的大部分的文官嫡出子女都惨遭毒手。
他们被削去四肢,挖去双眼,心脏上被刺了一箭,箭羽上挂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
——吾生十九载,未得一日欢。
笔锋迥劲,好似其人在借这几个字来发泄内心的愤恨与不甘。
在那段时间,悲恸久绝,哀嚎声充斥,恐惧随着空气蔓延到每一个文官家中、乃至角落旮旯。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这样杀害的是谁,所以人人提心吊胆。
整个案子悬疑诡异,死者不是全部暴毙身亡,也不是一个接一个的,而是每次死两个,两个人生活的地方还是在对立的方位。
再推测作案人数:若是死者只有女子,还可能是两个人同时作案;但是其中不乏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绝不会是少数人在祸乱。
而多人作案,竟也能作的天衣无缝,不留痕迹。现场竟然毫无打斗的痕迹,按理说,人在挣扎时必定会造成原有物体的位置改变,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可是刑狱司派人查了七八天也毫无线索。
尸体像是凭空出现的,白日里人来人往,竟也没有一个人发现是从何而来。
恐慌没有因为勘查而停止,反而因为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最后皇帝下了死令,要求半个月内必须破案。
最后的最后,和这件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褚怡被推出去抵了罪,受了刑,留了一条贱命苟延残喘,最后也难逃一死。
褚怡自己都觉得可笑,她上一世甚至都没有去春芳歇,更甚者都没有出过几次门,怎么就会是杀人凶手呢?
而且,在她受刑之后,京城竟然真的没有再出现类似的凶杀。连褚怡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杀了人却因为种种原因忘记了。
没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
办案的只知道自己不会被皇帝怪罪了。惊慌中的人只知道自己安全了,不会死了。
其实他们心里最清楚,褚怡是不是被冤枉的。
这一世呢,还要被推出去做替罪羔羊吗?
褚怡看着眼前的尸体,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她要平冤,为死去的自己平冤!
再还无故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她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肩上的温度抚慰了她焦躁的灵魂。
褚怡回头看,觉得谢廷煜的身体有些虚晃,半真半实。
手上朱砂串坠着的一朵莲花碰到了谢廷煜的小指,她恍惚听见自己说:“为万世开太平”。
她突然想,只为了自己报仇太容易,把千万人的一生系在自己身上,把历史的轨迹重新扭转,让百姓安居乐业,将贼盗绳之以法,让国家法律戒规拥有最高权威……
让生命变得更重些……
“都让开!”
“都让开,都让开,刑狱司办案,破坏了证据,误了时辰拿你们是问!”刑狱司的狗腿子们大声喊着,生怕自己气势弱了。
到了尸体前约一尺,狗腿子们自行分成了两列,他们倒是不慌不忙的,从中走出来的那个却很着急,两步并一步的快速走到尸体旁,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环境,叫身旁的小吏记下尸体的大致情况。
来者名叫陈思域,是太傅的孙子。
已及冠三载,在刑狱司当差。
四皇子皱着眉头,手中的佛珠打转,开口问:“陈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陈思域摇摇头,刚刚收到了两场命案,刑狱司派人兵分两路来调查尸体,这一边很棘手,另一边情况不知如何。
他对身后的人大声命令道:“来人,将尸体带回去,不许损坏尸体,即日验尸!”,又转头向梁景泊告辞。
他利落转身,目光掠过褚怡,仅一秒。
梁景泊知道,父皇必定会严查此事,以稳民心。春芳歇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出了人命,他要提前回去,想好万全之策,明节保身。
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街边有人小声嘟囔:“刑狱司净会养闲人,小案不给办,答案不能破。”
“我二叔被人打死,现在尸体都成灰了,案子还没破”
“陈大人前些日子上任,位置还没坐热就碰上这案子,三把火是烧不起来喽。”
褚怡灰色的瞳孔转动,柳梢眉随着眼睛转动也微微变化。
她下意识去看谢廷煜,却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谢廷煜的身影。
***
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光,红檀木的飞檐上镌刻着振翅欲飞、直上青云的龙纹。
殿内,地铺白玉,红柱顶立,金龙盘旋在上,活灵活现,无不彰显着端坐龙椅之上的人的威严。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张紫木椅子,雪银阁主伴君侧,旁听政事。
皇帝梁磊捏了捏眉心,看着殿下的文武百官,叹了口气,说道:“朕已听闻翰林院侍读曲生之子和光禄寺署正邓涛之女的事,并盘问过四皇子详情,还望曲爱卿、邓爱卿节哀顺变,今日朝堂之上,朕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朕知晓朝中人才济济,各有所识。两件命案,同一时辰发生,朕很难不怀疑它的蹊跷。纵使思域单特孑立,但毕竟刚入仕途,难掌大局,所以,真想再选一人为思域解忧,助刑狱司早日破案。”
这意思是不打算找刑狱司里的人来协助陈思域了。
大臣一片喧哗,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在刑狱司外提拔怕是会挫了刑狱司的势头,臣认为不妥。刑狱司自成立便独立执法,与其他部门从来都是相辅相制,不至于一部独大,使得朝纲平衡。”
立马又有人说:“臣附议!”
“臣亦附议!”
谢廷煜看着殿下的狼狈为奸,冰冷的眸子仿佛能杀人。
皇帝一拍龙椅,龙颜大怒道:“尔等是不同意朕的旨意,还是不同意朕?先皇创立刑狱司,是要你们忠尽职守,不是让你们徇私舞弊,弄的乌烟瘴气的!”
一众大臣吓得纷纷下跪,大呼“臣不敢”,还有零星几个依旧站的笔直,大有以死明鉴的架势。
谢廷煜想到褚怡倔强的小脸,永远挺直的背,和她罕见的泪,一排众议道:“臣倒以为,相互制约从来都不是部门,而是人心。”
“人心齐,日月同辉;人心异,私利当道。梁国方圆千里何不是人才,既然朝中臣没人敢接这一担子,朝外民自然有人站出来一试。臣,斗胆荐举一人。”
皇帝听到和自己想法一样的谏言,内心一悦,表面却不动声色得问道:“何许人也?”
谢廷煜正色,睥睨群臣,一字一顿道:“褚御史之女——褚怡。”
一介女子?女子怎能当大任?
大臣更为诧异,几乎是激亢的反驳:“万万不可啊,陛下!”
自古以来,少有女子入仕从官,谢廷煜此举,是贼心不死,是大逆不道啊!
褚良平时想巴结讨好谢廷煜,如今却是一改常态带头下跪,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磕头谢罪:“陛下,小女从小顽劣乖戾,性格刁钻古怪,四书五经都从未涉及,哪能担此大任!臣恳请陛下,另择人选!”
陈太傅皱眉,质疑道:“褚御史此话差矣,昨日谁不知褚府褚怡即兴作诗,堪称绝词。此案凶险,褚大人你不想让女儿涉险,吾等理解,但如此菲薄自己的女儿,这置女儿家于何地?”
褚良哪知道褚怡昨日一词惹得多大轩波,在他印象中,褚怡整日不学无数,连学堂都没去过,怎会作词呢?
褚良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廷煜笑笑:“褚大人不信,实属叫人不可信服啊。我可听闻褚小姐玲珑心细,才华横溢,不输任何男儿。且褚小姐去了春芳歇,见了死尸第一眼,知晓最详尽的案发时辰与死尸状况,由她来协助查案,必可以水到渠成,水落石出。”
皇帝也有所顾虑:“褚良之女,即便真如谢爱卿所言有如此学识,但对这蹊秽狡诈之事,可有能力应付?”
褚良立即回话:“小女只略读一二诗书,不懂勘察办案之事,不可担此大任!”
谢廷煜睨了一眼褚良,答道:“臣愿担保。”
皇帝一向相信谢廷煜,不然也不会让他伴君侧听政事。
加上褚良今日如此激愤,平时恨不得把头扎地里。他哪还能不知道褚良的心思,怒哼一声:“如若各爱卿还有更好的人选,便说来听听,若是没有,那便就褚怡来协助查案。”
“朕乏了,都退下吧。”
谢廷煜看着乌泱泱的人涌出承云殿,突然感觉很气闷。
如同人世间热闹非凡,而抬头仰望,往往觉得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想他谢廷煜一界鬼王,屠戮无数,竟也会怜悯这渺小空虚的人世间。
谢廷煜告辞退朝,他突然想去再见那个少女一面,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