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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浪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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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只有褚怡震惊地抬头,捏紧了手中的朱砂串。
面前人面容清俊,身形高挺,雪白滚边的黑金衣袍垂地,一头墨发被一根白玉镶嵌的木簪束住,整个人庄重威严,俨如山上的松竹,不可侵亵。
可他清凉如水的声音,不夹杂任何杂质,一如她梦中那般熟悉。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在这一刻中,褚怡努力从他的容貌中搜寻出一丝的似曾相识,却无果。在褚怡的印象中,她不该认识这个人。甚至,上辈子她从未听闻过他的名字。
可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甚至感到了一点颤抖,是那种失而复得,孤立无援后得到救赎的激动的颤抖。
熟悉到她恍惚间听到了他唤自己的名字。
在褚良的眼中,自己的女儿盯着谢廷煜都要看痴了,他恨铁不成钢的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让褚怡得以喘息,也望见了跟随谢公子而来的清秀姑娘。
谢阁主此次来并未带家从,只带着他身旁这位女子。
人们只听闻过姜小姐这个称呼,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真名,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一个民间传闻:这位姜小姐是谢阁主娇藏的妻子。
谢廷煜去山泉寺上香都只带了她,从山泉寺回京,第一处便是被接来了褚府,带着的人也只有这位姜小姐。
可只有那四位死去的下人知道,他们接的轿子里只有一人。
褚怡草草回了谢廷煜一句“幸会”,又简单地对姜小姐点头微笑,开始反思自己的失态,她知道,这不正常。
褚父这边招呼着谢姜二人入座,吩咐下人上菜,口中还嘱咐着万不可怠慢谢公子和姜小姐。谢廷煜适时地说着场面话:“叨扰褚大人了,家常饭便可。”
褚父笑笑,爽朗地说道:“褚公子光临寒舍,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听闻谢公子爱吃鱼,褚某特地请了京城一品鲜的师傅到府上为大人做一道黄金丝缠鱼丸。”
笑话,谁人不知道谢阁主典型的笑面虎,那张嘴极挑,喝粥都要甜度三分,多一分便重做。褚父想着攀上谢廷煜这层关系,自然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如果可以,他那三个女儿都能卖给谢廷煜做妾。
事实上,他确实是打着这样的心思来款待的客人。他哪信金屋藏娇的那一说法,在他看来,谢公子这般有权有势的人,根本没必要藏娇。只要他谢公子想,京城女子的香囊都能把雪银阁填满了。
想到这,褚父注意到三夫人还没到,就偏头低声呵斥下人快去把三夫人和三小姐请过来。
下人匆匆忙忙过去,过了约一刻钟,三夫人孟娇兰和三小姐褚冰璐才姗姗来迟。
只见褚冰璐头戴流苏玉莲花发簪,身着惨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鹅蛋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的杏眼中盛着星棕海,光影瓢泼中的她宛若下凡的嫡仙。
这晚来的缘由,可见一斑。
褚父对自己的三女儿最为满意,也最有意于牵她和谢廷煜的红线。除去儿子介绍了之外,三个女儿,他单单只介绍了褚冰璐。
当然,褚冰璐也极为争气。她一落座,就开始找谢廷煜搭话。
“谢公子,百闻不如一见。过些时日就是花朝节,听闻四皇子在春芳歇大办宴席,邀文人雅士,求一少长咸集,不知,谢公子可会前往?”
谢廷煜为姜小姐夹了一朵白木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模样亲昵极了,等姜小姐嚼完那口白木耳之后才慢悠悠的回答:“宁儿想去,我便去。”
姜小姐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褚冰璐自知吃瘪,讪讪地看向母亲。
偏偏褚庄臣呆头呆脑看不出,还想着在谢廷煜面前露个脸。
“哈哈哈,谢公子和姜小姐真是情意绵绵啊,在下属实羡慕!”
谢廷煜也低头一笑,听不出情绪:“情意自然深,我二人,亲似兄妹。”
褚庄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合着姜小姐不是谢廷煜的妻啊!褚庄臣一向色心泛滥,对着姜小姐这样的绝色,早就垂涎了,一脸恨不得吃了姜小姐的模样。
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姜小姐是什么人?
世人谁不知,她可是谢廷煜的藏着的珍宝,是融入谢廷煜生命的血。
他玩味的打量着姜小姐的时候,忽然感觉颈上一凉,皮肤裂开一道小口子,渗出几滴血珠来。他抬手抹到了一指的血痕。
他没在意,也就没注意到一缕黑烟飞快的钻进他的皮肤。
一顿饭吃的磕磕碰碰的,除却褚父攀关系聊家常说说话外,气氛都很冰冷,只有筷子碰瓷碗的声音在响。
饭后,褚怡注意到,谢廷煜这顿饭几乎没怎么进食。褚良特意准备的黄金丝缠鱼丸也只是少了一个丸子——被谢廷煜夹到了姜小姐碗中。
未时初,这顿褚父辛苦求来的午饭终于到了尾声。
临走前,姜小姐折回,凑到褚怡耳边,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我叫姜西宁。”
她的话真的很轻,像一根羽毛轻搔过耳边。
但褚怡还是听出来了
——姜西宁是个男人。
但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他们二人见过吗?
褚怡想不通,她想拉住姜西宁问个清楚,姜西宁却自顾自的跑远了,回头朝褚怡挥了挥手。
见此,褚怡便没有多说什么。
谢廷煜走后,整个褚府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一码归一码,褚府是没了紧张感和被压迫感,但褚府的人却各怀心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褚父觉得自己好歹是和谢公子牵上了关系,往后仕途多了谢公子的美言也许会更坦荡。
褚庄臣还沉浸在和姜小姐的美梦中。
褚冰璐咬了咬下嘴唇,她母女二人不甘心一早上的精心装扮没有半分入谢公子的眼,那个男人眼中只有姜小姐!
二夫人仿佛清心寡欲,心思细腻一点情绪不挂在脸上。
褚曼罗一心想着那株红梅映雪……
***
二月二,花朝节。
当日春芳歇高朋满座,热火朝天,百花争望,热闹非凡。
少女怜花恋花,这种红紫万千披锦绣的日子,是专属于她们的良辰时刻。
春芳歇内掎裳连袂,珠围翠绕。各家各户的小姐少爷欢聚一处,座席烹茶吟对,传花令、抽花签、写诗、赏花、喝酒、看歌舞等。
还有些贤惠的女子采集初生的花朵,等回家去和米捣碎,做成花糕送人。
春芳歇的一处亭子间,四皇子梁景泊拨弄着手中的红石榴扳指,他用手抵住太阳穴,嘴角挂着笑,看着面前的宜人景色。
梨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人的头发、肩上,为本就足够仙气飘飘的衣袂添上另一抹绝色。
宣纸泼墨,各显其才。
一人瞧了纸上所写,大呼一绝。
只见一张宣纸上,几行清新飘逸、秀丽颀长的小字:
又经黄昏碎斜景。晦霭深处,寻不透归途。挑灯听香冷滴露,话不尽苍狗辞无。
重重闭扃囚俗徒。唯见一人,空室萧条舞。念初时心轻云淡,怎如今罾网缠步?
树下的人们都细细品味着这一句“念初时心轻云淡,怎如今罾网缠步”。
那位叫绝的人指着面前的女孩,无不夸赞:年纪轻轻,才情一绝!
(瞎编的,经不起揣摩)
今日来的都是名门望氏,自然认得说话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太傅——陈庚生。
陈庚生年少成名,曾因一首蝶恋花名动京城;上天眷顾,他一生顺风顺水,仅而立之年就坐上了太子太傅的位置,功成名就,一盛荣华。
众人哪怕不识诗文,听陈庚生这么一说,也对眼前的少女流露出欣赏敬佩之色。
于是立马有人恭维道:“这位姑娘年纪不大,才情倒是不错啊。哈哈哈!”
“能入得了陈大人的眼的,后生可畏啊哈哈哈!”
“我家那竖子要是有这位小姐一半争气,我这白发要少一半呦。”
四皇子看这处如此热闹,也被吸引过来一探究竟。
厘清见这情况,凑近褚怡耳边笑嘻嘻地说:“小姐,四皇子过来了。您今日之作,明日怕是就传遍京城了!”
褚怡向陈庚生行过一礼,不卑不亢、端庄镇定地说:“不敢数一绝,当属第二流。”
她这率真自负的性子,惹得陈庚生哈哈大笑。
四皇子这时突然开口问:
“好一个当属第二流,那你便说说,谁为第一流?”
褚怡将那张写着她所作诗文叠好藏入袖中。
抬头直视四皇子的眼:“在我作出下一篇诗文前,每一个作诗者都可以是第一流。”
这么狂妄自大,难免会遭人诟病,指责不懂礼数。
褚怡却迎着风头,正视着所有人。
人怎么会怕出人头地呢?只有能不配位的人才会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不敢骄傲、怯于出头。
只有抓的住的风,才可化为利剑!
四皇子凝视着她的瞳孔,看着她坚毅勇敢的眼神,眯起眼睛道:“期待你的第一流的问世”
他又问:“不知小姐哪家的姑娘,让我好生佩服。”
褚怡扫下肩头的雪白梨花,莞尔一笑:“褚府,褚怡。”
她抬眸看了眼不远处梨花树上的一抹白色身影,对众人说:“有缘再会!”
见她要走,陈庚生急忙拦住,向她讨要她方才藏入袖中的诗文。
褚怡原本就是要回去烧掉的,见他讨要,顺手就赠予了他。
*
春芳歇某一角落,褚怡看着眼前的男子,抛出她早就想问的疑惑:“谢阁主,我们除去褚府那次,是不是还见过?”
谢廷煜今日孤身一人,他没想叫人看见他来了这春芳歇,所以藏在了树上,没成想,还是让这丫头发现了。
他有时候也好奇,这丫头莫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在鬼界,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要什么。如今没了记忆,倒也是能立马看出藏在树上的他。
他哪敢告诉她,他们就差红盖头一盖,拜堂成亲了。他今日要是说了,等褚怡恢复记忆,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了。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脖子凉飕飕。
谢廷煜自然没答话,只是取出怀中的手环,递给褚怡,道:“这是翎竹环,可防邪祟,必要时,可护你周全。”
褚怡没接,问道:“谢阁主,这是何意?”
谢廷煜看着她警惕的模样,有些动容。
翎竹环是他的贴身之物,用他心脏偏离二分的骨头缠绕一整段千年竹所制成,鬼气太重,前些日子去山泉寺开了光,隐去了鬼气。本是想着上次去褚府给她的,因没找到好时机给耽误了。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只是他并非人族,在人界规律下不好动用法术助她,只好把翎竹环给她用以防身。
谢廷煜看着她灰蒙蒙的眼睛,对她说:“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褚怡皱眉,心道:这东西岂是相送就送的?莫不说姜小姐...公子作何想法,信物说送就送的轻薄之人也是该死的。
亏得她觉得熟悉,就这般浪荡,怎么也不会是自己心中那高洁如玉的月亮。
褚怡后退一步,嫌弃的避开了那竹环,面上还维持着疏离的笑:“这,太过贵重,公子还是留着送给真正需要的人吧。”
谢廷煜察觉到她的抗拒,暗骂自己过于操之过急。哪有见过两次面就要给人家辟邪的物件的。
“榆木脑袋,活该褚怡丫头不要你。”
“什么?”褚怡没听清。
“没事,是我唐突了。”他重新挂上笑,解释道,“抱歉,我常见人体质独特,易招邪祟,便会赠与个辟邪物件来帮他保平安。”
“今日见了小姐,顺手了罢了。”
褚怡听他说着东西的用处,听懂了他说自己的体质特殊,便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谢廷煜敛了神色,神秘兮兮地逗她:“听闻天山雪莲可削阴补阳,延年益寿。”
褚怡问:“天山雪莲不是千年结一次,只存在于话本中吗?”
谢廷煜道:“自然不是,说书老头骗你的,天山雪莲自然是真的。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它确实千年一结,实属奇珍。”
谢廷煜内心撇嘴,快要笑出来了。
那天山雪莲,珍贵确是珍贵。但褚怡那一脸猎奇样,倒是像真的没见过似的。
想当年刚把她捡回去后,他那本有的十三株雪莲全进了褚怡的肚子了。当时她一边喝一边吐,吐了谢廷煜一胸口,气的他直想杀人。
那几日,鬼界原本就阴森的气氛更是雪上加霜,小鬼们大气不敢出(虽然也没气)。
褚怡浑然不觉谢廷煜的内心历程,天山雪莲她是得不到了,只好退一步问:“若只是抑制住呢?”
谢廷煜故作玄虚,道:“听闻山泉寺佛光普照,虔心求佛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