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我成了正邪两道的白月光》误凭栏

3、烤鸡

　　李垂玉没有坚持住。

　　他在暗无天日的石堆里闭了眼，闭眼前还想着那只烤鸡，恐怕只有来生再见。

　　再睁眼时，却不是阴曹地府，他还是看不见，只听到车水马龙，市井喧闹，小贩的吆喝和行人的交谈传入耳中，他躺在床上，身下是带着霉味的被褥，一摸伤口，已经缠上了绷带。
　　李垂玉翻过身，谁料身下一空，险些整个人掉下床榻。
　　好在一只手捞住了他。

　　李垂玉讶然，一是为天底下还有这样窄的床，二是为房里还有其他人，而他竟一丝声息都没听见。
　　这样的人，李垂玉平生只见过一个。
　　那个少侠。

　　少侠将李垂玉扶回了床上，沉默不语，李垂玉知道他少言，也不再做无谓的寒暄，直言问道：“少侠救了在下？”
　　“嗯。”
　　这样的说话方式，果然是他。

　　李垂玉开门见山地问：“为何？”
　　少侠也没有迟疑，“你给的太多了。”

　　什么？

　　李垂玉闻言一梗。
　　在此之前，李垂玉想过许多种回答，少侠也许认识自己，抑或是受人之托，毕竟救一个外界已宣布病逝的凌云阁前阁主，一看就麻烦不小。

　　李垂玉沉默半晌，艰难道：“少侠可否说的直白些？”
　　少侠淡淡道：“你给我的东西，够买一千一百四十三只烤鸡。”
　　“……”
　　“我问了店家，他说卖不了。”

　　你还真问啊。
　　李垂玉默然。

　　少侠沉吟片刻，问道：“烤鸡，你还要吗？”
　　又道：“客栈一日二百文，你只剩一千一百四十只烤鸡了。”

　　竟只要二百文，难怪床褥有股霉味。

　　但这不是重点，李垂玉从前也读过什么尾生抱柱之类的传说，但想不到世上真有这样死脑筋的人，江湖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李垂玉很好奇少侠是怎么平安长大的，但想到他精湛的剑术和隐秘气息的法子，好像活到现在也不奇怪。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李垂玉心想，给了少侠绝妙的武功和绝妙的算数能力，就要剥夺他的聪慧。
　　想到这里，李垂玉略带怜悯地回道：“不要了。”

　　“不过，”李垂玉轻咳一声，喉咙如火灼一般，“可以麻烦给在下一杯茶水吗？”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用一只烤鸡来换。”
　　少侠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

　　李垂玉低头呷上一口，陈茶，冷的。

　　少侠看着李垂玉低头露出的发旋，突然道：“茶水不要钱。”

　　“咳咳咳咳——”

　　前些阵子流行起了戴木冠的风潮，人人都嫌金涂银缕的发冠俗气，偏爱淡雅素净的款式，甚至直接以桃枝柳木束发，李垂玉由衷的庆幸自己没赶得及这份风雅，倘若他带的是一根柳木，怕是已经活不到现在了。

　　自那以后，李垂玉就以十只烤鸡的巨额薪金聘请了少侠做他的医师兼护理，事情不多，就换换绷带，倒倒茶水，带些吃食。
　　而在第三日，连倒茶水都免了，因为李垂玉自己会。
　　少侠每天要做的就是带着三餐回客栈，并且包吃包住，食宿全免。

　　少侠很满意，李垂玉也很满意。

　　白日里，李垂玉问了少侠名讳，少侠答：“我没有名字。”
　　李垂玉点点头，竟然觉得这个回答挺正常。
　　但交流时总归不能“少侠”来“少侠”去的，过分生疏。

　　他沉吟片刻，便道：“既然你没有名字，我就——”
　　为你取一个吧。

　　这话好生熟悉，李垂玉堪堪住了嘴。

　　上一次说这话的对象，现在已成了卑鄙小人，或许好为人取名和好为人师一样，是要遭天谴的。
　　他只好改口道：“既然你没有名字，我就不叫你的名字吧。”
　　少侠：“？？哦。”

　　关于李垂玉的名字，少侠不问，李垂玉自然就没有告诉。
　　如今萧然的人说不定还在找他，知道太多也没有好处。说不定某一天少侠上街发现一群杀手在找人，一问是在找前阁主李垂玉，就说：“哦，我知道他，他就在蓝台府街尾祥福客栈二楼最靠里的那一间。”

　　李垂玉想了想，觉得少侠真干得出这种事。

　　关于少侠的身份，李垂玉多少也有些猜测，有时一整天都呆在客栈，有时早早就出去了，到了深夜才翻窗回来，裹着一身血腥味，剑上还滴着血，李垂玉一摸他的袖子，已经濡湿了，还是热的，便问要不要帮他治伤。
　　少侠说：“不用，都是他们的血。”

　　“他们”是谁，李垂玉没有问，他猜测少侠是杀手，而受雇于人，雇主一般不会告诉杀手要杀之人的身份，问也没用。

　　李垂玉自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都有讲究，而今落魄，在陋室吃糠咽菜的日子倒也过得，只是能享受的话，为什么不呢？
　　在三尺宽的床板上躺了一夜，李垂玉就让少侠改换了天字间，不仅床大了许多，还有一张小榻，只是少侠不睡榻，睡房梁，李垂玉白费了心思。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李垂玉自觉伤好了大半，秉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理念，李垂玉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首先就是生计问题，他自知自己的花销不小，光是每日的房费就相当可观。

　　发冠到底不能吃一辈子，当务之急就是学一门手艺。

　　学什么呢？抛头露面的肯定不行，届时自己还没挣到钱，估计就被那些杀手一剑送上了西天，既然那么多人惦记他的脑袋，他自然更要好好保护，让他们求而不得。
　　说书？不不不，哪有说书先生遮着脸说的，忒奇怪。
　　口技？这倒很可行，藏在屏风后头看不见脸，而且只需要一人，一扇，一抚尺而已，成本也低。

　　李垂玉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夜就练起了口技。

　　少侠回来时，只见客栈内漆黑一片，伴有阵阵怪声，时短时长，好似女鬼啼泣，定睛一看，李垂玉坐在桌边，面色诡谲，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竟是来源于此。

　　少侠惊而上前，一剑柄敲晕了李垂玉。

　　待李垂玉悠悠转醒，屋内已点好了烛火。
　　少侠道：“你刚刚被鬼上身了。”
　　李垂玉默然，“……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练习口技。”
　　“什么是口技？”
　　“就是一种技艺，模仿各种声音来表演。”

　　少侠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表演的，但还是说：“哦。”
　　沉默了一下，又说：“你没有点灯。”

　　李垂玉的后脑隐隐作痛。
　　“我是瞎子。”

　　“……哦。”

　　少侠又沉默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把话继续下去。
　　他往常不需要回话，因为往常的人，要么被他一剑杀之，说不了话，要么就说些的讥讽之言，他听不懂，但感到不舒服，就不回答。
　　但李垂玉不是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

　　他想他是愿意和李垂玉讲话的，于是少侠想了想，学着那些平日里跟在主子身边的人，缓缓道：“其实你学女鬼，学得真的很像。”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很好。”

　　李垂玉：“……谢谢。”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学的是喜鹊。

　　在确定自己没有口技的天赋之后，李垂玉改换了方向，说书。
　　世上没有掩面的说书先生，他就来做第一个。

　　说书要听众，少侠责无旁贷。于是每晚，李垂玉就为少侠讲话本。少侠听得津津有味，从不犯困，再俗套的故事都像从未听过似的，极大满足了李垂玉的虚荣心，可谓完美听众。
　　只有一点，少侠每晚都坐在房梁上，导致李垂玉必须仰着头说书，久了脖子很酸，但不是什么大事。

　　夜晚，少侠坐在房梁上，李垂玉在给他讲故事，按李垂玉的话讲，叫“说书”。
　　他听着李垂玉的声音，客栈里空荡荡的，目光没什么着处，就放在李垂玉身上。

　　少侠往下看，李垂玉正仰着脸望他，他的眼睛很圆，黑白分明，眼尾又可怜兮兮地向下撇。

　　少侠突然想起之前见过的一种鸟儿，和李垂玉很像，它只在夜里出现，会呆呆地地盯着人看，他走到哪，小鸟就盯到哪，而且只转脖子，不动身子，哪怕他走到那小鸟的背后，小鸟也只会把整个头转过来看他。
　　李垂玉也会这样吗？
　　少侠慢慢走到了另一边，特意发出声响，李垂玉果然转了一个方向望他。

　　少侠又换了几个方向，李垂玉每次都跟着转头。

　　他看着李垂玉的头转来转去，黛青色的发带藏在墨发之中，一晃一晃的，像小鸟的翎羽。

　　少侠望着那抹黛青的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一会觉得李垂玉好傻，一会又不这么觉得。

　　李垂玉忍了又忍，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走来走去的？”
　　少侠一惊，“我没有。”
　　李垂玉沉默了，好拙劣的谎言。

　　李垂玉为少侠讲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像白蛇、梁祝之类，上一个故事昨夜刚讲完，李垂玉想了想，决定今夜就讲农夫与蛇。

　　此处绝没有含沙射影。

　　李垂玉刚讲到赶集回家的农夫捡到一条冻僵的蛇，少侠就打断了他。
　　“这个故事讲过，后来蛇给农夫做了老婆。”
　　“……那是白蛇传，而且农夫和牧童不是一回事。”
　　“哦。”
　　李垂玉叹了口气，继续他的说书大业。

　　最后，李垂玉的说书大业还是遗憾落幕。
　　这次倒不是技术原因，主要是某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算账，结果从少侠那里得知，他的发冠换来的银子足矣支持他们在客栈住到天荒地老。

　　李垂玉想到发冠上那颗斗大的阳绿翡翠。
　　有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