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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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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安安?你今年回来吗?”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隐隐绰绰,葵安把桌上的电脑推远,手肘抵在腾出的空间上,随后把手撑在额头上,含糊道:“…妈,教授说年后会召开一个学术会议,我必须整理一些演讲材料,今年也……”
说到这,电话两头都沉默起来。葵安顿了顿,静静地等祝知忧挂断电话。
一秒、两秒…
“喂?”那头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葵安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屏住呼吸,垂下的睫毛开始小幅度颤抖:“…我在。”
“嗯,葵安。父亲要不行了,你先回来吧。”
温兆鸿要死了?
小小的悸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葵安挂断电话,订了最早从洛杉矶飞往A市的机票。
从收拾行李,到打车赶往机场,她都表现的异常冷静,可她分明慌乱得没来得及跟教授请假,也忘记了跟朋友们告别。
直到上了飞机葵安才看到梁枝的未接来电,她点击回拨却发现对面已经关机。
葵安把屏幕按灭,偏头看着机场里行色匆匆的路人。她眼尾上挑,是很勾人的长相,此刻眼睑怏怏地搭拉着,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阳光打在她脸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葵安难受地闭上眼睛,从口袋里摸出眼罩戴上。
她很少回忆过去,因为没有必要。可能是受温兆鸿的影响,她梦到了刚到温家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十四岁,在此之前,她都是在一个很闭塞的小村庄里度过的。
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思想封建,乡风迂腐,收养她的那一家人姓俞。
小小的葵安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弟弟俞旸能受到一系列的优待,在家里人肆意的辱骂中,她隐隐约约知道了“重男轻女”的含义,却觉得好像远不止如此。
葵安觉得俞旸有病,从小就这么觉得。从记事起这个弟弟就额外的黏她。于葵安来讲,俞旸的出生就给她打上了无尽的枷锁。
俞家家底殷实,像封建社会的地主,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称得上一句大户人家,但葵安却过得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好。
柔软的指腹上是被钝器磨出的薄茧,她像是害怕让自己陷入深度睡眠,眼下总带着显眼的青黑,整个人瘦得脱相。
她每天的任务就是背着篮子去后山上扯些猪笼草回来喂猪,俞旸始终跟着她。
葵安总觉得她跟俞旸上辈子有仇,不然为什么她被尖刀割破手指时,俞旸在一旁看着。她被家里的下人欺负时,俞旸在一旁看着。她被大几岁的孩子摁在地上认错道歉时,俞旸还是在一旁看着。
布鞋撵在下颌,葵安死死地咬住唇肉,生怕痛极一句“我错了”便脱口而出。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到身体各处,葵安下意识护住后脑,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俞旸身上。
小少爷站在不远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纤尘不染,像天上的小神仙。
灰尘与沙砾落在脸上,葵安闭眼,想弑神。
“呸!脏死了!妖怪!”带头的孩子王狠狠往葵安腹部踢了一记,撂下狠话一大群人便一溜烟跑远了。趴在地上的人脑子昏昏涨涨,耳朵里还自动播放着最后那句“下次再不长眼,就让你把我新鞋舔干净!”
葵安默然,腹部的痉挛让她整个人蜷成一团。闭眼休息了好一阵,她睁开眼睛,有人站到了她眼前,那人即使是鞋边也白到发光。葵安支着身子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俞旸。
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矜衿贵贵的。
葵安冷着脸起身,感到太阳穴突突地疼,腿软得像一不留意就要跪下来,腹部宛如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女生咬咬牙,她不想回家,这副样子免不了一顿嘲讽,但小少爷晚上得温书,这是宋鹂音的安排。
俞旸离不开葵安,学堂又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所以从俞旸七岁起俞家就开始请父子来教他,葵安就在一旁陪护着,上午偷学点知识,下午去山上,再晚点就陪俞旸温书。
葵安挪着步子,俞旸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女生心里酸涩异常,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以后。
直到有一天。葵安其实没觉得那一天有多特别,天色和往常一样的昏沉,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身边是和往常一样烦人的俞旸。但往常安静的石子路那天却忽然有些喧闹。已经记不清当时手里在做什么事,也忘记是蹲着还是坐着,但是忽然被人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闻着一辈子未曾闻到过的馨香,那人滚烫的眼泪滴落到颈脖处引起的一阵颤栗,葵安觉得她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安安…妈妈的宝贝……”好温柔的声音,可是…宝贝吗?女生人生头一次感受到惊慌,她居然会怕一个人的眼泪,怕到她觉得自己也要哭了。
于是她在无措中慌乱抬起了手,想要接住女人不断滚落的泪珠,模样呆呆地。女人看出她的意图,也慌乱地挤出一个笑脸,下一秒看到女生脏兮兮的手心,眼泪却掉的更狠。
“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女生不说话,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心,平时不觉得脏,如今跟冰雪一样的女人站在一起,就脏的刺眼了。葵安往后错开几步,与女人拉开距离。
气氛忽然沉寂下来,女人压抑住一瞬间暴露的受伤神色,语气也变得小心郑重,“不愿意吗?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好多好多娃娃,你还可以上学,对了,你还有个哥哥,有哥哥的话…安安就不会受欺负啦……哦,对了,安安的房间是粉色的哦,喜欢粉色吗?或者,会不会不习惯一个人睡觉…”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很难过,低头时眼角又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
“你喜欢什么啊。”她说。
祝知忧觉得自己愧疚到要窒息了,眼前是她怀胎十月的宝贝,她絮絮叨叨的一股脑说完,最后却发现她们根本不熟悉。
女生闪躲的目光,足以击溃她所有的防线。
“知忧。”温兆鸿托住祝知忧的手臂,搂着六神无主的女人站起来,转而低下头望向葵安,“叫你的养父母出来,好不好?”
葵安本能的知道“养父母”指的是俞柏和宋鹂音,于是她乖乖地走进堂屋叫人,俞旸自然地跟在跟在女生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精致木偶。
温兆鸿的目光在俞旸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即又落回祝知忧身上。
妻子说要自己来接女儿回家,可他担心祝知忧被欺负还是跟了过来。
“不舒服了?”温兆鸿问,嘴唇亲昵地贴在祝知忧脸侧,女人摇摇头,眼里仍是雾蒙蒙的一片,愣愣地盯着地上某一点发呆。
不多时屋里就传来脚步声,带着浓重口音的呵声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温兆鸿正了正身形,望向明显带着防备俞柏夫妇。俞柏身形高大,眉眼硬朗,此刻微弯着腰搂着宋鹂音的腰身,夫妻俩皆穿着上世纪的服装,跟他们相对而立仿佛是跨时空对话。
“你们好,我和我夫人是从A城来的,14年前因为一点小疏忽把女儿弄丢了。”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温兆鸿顿了顿,向俞家夫妇歉意的一点头,直入主题:“感谢这么多年来对葵安的照顾,我们今天来,是接葵安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