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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蛟龙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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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坐在案前,又回想起先前与那人的约定。照理说伊这样的文官,是不想与皇城司的人打交道的。但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这尔虞我诈的官场容不下太多的深情,何况一介卑微的舞女,清隽秀丽冰雪聪明的女儿,也只能变成弄权借势的工具。
伊还记得那天的对话。伊先派人去皇城司报了信,指明事关重大,务必送到那人手中。信上倒也说得直白:
“旭之所愿唯有两桩。一望上官于下月办案之时高抬贵手,旭虽赠齐中承夜宴图,实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并无对付萧相之举;二望上官就此事于萧相前陈情,助旭重得萧相信任。为表诚意,旭已备上厚礼,望君笑纳。此礼珍贵异常,不便轻易示人,还请顾皇城光临雅座详谈,旭必在此恭候。”
伊在信上还说了地址,又担心那顾皇城倨傲不理,便特意下了点功夫,只教那心思细腻的人不得不多看两眼,多思量几分。果不其然,那人如期赴约。只见他一身黑衣,还穿着斗篷带着佩剑,看样子是办完案不久。顾大官人好容易大驾光临,伊便命人添茶倒水,又屏退左右,只听顾大官人问:
“既是无价之宝,为何轻易赠人?”
伊对曰:“旭明人不说暗话,下官自上任以来,一无所依,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因此只愿凭此物求一个平安。”
“欧阳副使初来乍到,对朝中之事有诸多不详之处,想来也无伤大雅,何必劳神费此番苦心?”
言毕,顾皇城拿出了一幅画,归还给了伊。原来,这是伊在信中所附的一副美人点茶图,图中画的正是伊的好盼儿,还题了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珠赠君,永以为好。那“盼“字还被特意加粗了,看起来突出了些许。
眼下,对方已过目过那美人图,双方对厚礼所谓何物已是心知肚明。伊心里更是明镜似的,盘算着如何将这份厚礼体面地送出去。伊早已知晓那皇城司的人心眼堪比马蜂窝,一个赛一个多,归还美人图也只是为了不留下证据,以免落人口实。
伊思量片刻,便答道:“先前承蒙贵司照应,多有叨扰却未曾厚礼言谢,是下官怠慢了。今得此良机,当以好茶赠君子,美人赠英雄。”
见顾皇城不为所动,显然是担心有诈,伊又道:“如信中所言,旭之爱妾赵氏,绝色无双,贤良淑德。若君有意,可笑纳之。此为下官之诚意,非诓骗之举。“
“君子不夺人所爱。”顾皇城道。此时他双眼看向别处,脸上却已有了心动之色。他呷了口茶,又道:“既是爱妾,何不金屋藏之?”
伊又瞧他,果真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正如初见之日般神采飞扬。伊早在心里立誓,有朝一日,定要像这顾皇城一般风光。他虽只年长几岁,却杀伐决断,如今位高权重,早已身居五品,唯独只缺一样。
“君子有成人之美。”伊笑道。伊倒是善于察言观色,此刻也认出眼前这冷峻如霜的顾皇城便是萧相公家真正的嫡长子,早在萧府雅聚之时便有一面之缘。那日盼儿的姿容惊艳四座,他看盼儿的眼神便有些异样,后来经过伊的调查,果然印证了伊的猜想。
“欧阳副使又为何认为我顾某会帮你?”
“于公,如今萧相当权,旭虽人微言轻,却也懂得识时务,当迷途知返,为大局着想,于私,此事对顾皇城你是举手之劳。”伊答道。
不料此番言语却惹得顾皇城一顿冷嘲热讽:“为此举手之劳,竟要闺中内人陪侍他人,欧阳副使此举……风骨何在?”
伊向来能言善辩,如今被顾皇城一问,反倒像被灌了哑药,又像失了魂,再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末了只顾左右而言他,又像有些后悔,又拿不定主意,只说:
“盼儿原是教坊司精心教养的瘦马,因此被特意安置在账房,未曾有过侍寝之事。直到十六岁时脱籍,又为下官之妾,但因长期分居,外人和下官均无有染指,因此仍是清白女儿家。不过,实不相瞒,盼儿她习得了一些取悦男子的闺中秘术,与良家女总有些差异……”
“顾某既愿纳之,便不足介意。”那人打断了伊的话头,“君若不舍,顾某这便告辞了。”说完起身便要走。
“顾皇城留步。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伊咬紧牙关道,“旭既自愿赠与,自是无不舍之说。旭智术浅短,又为官仅数月,这朝中之事,多有疏忽,还望顾皇城日后多加关照。”
“那是自然。君若无作奸犯科之举,便无需担忧。”
伊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茶汤出神,耳边只听得这句话。等到伊回过神来,却见那人已骑着高头大马消失在灯火阑珊处。都说那顾大官人心眼多,不好惹,这回我可算是领教了一回。即便今日他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收下了那份厚礼,就等旁人给个台阶下。要是我反悔,定会得罪了他。盼儿呀盼儿,你可知你于我,就像绿珠于石崇,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呀。
伊独自回到府邸,老奴见伊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寡言少语,便问出了何事。伊苦笑一声,答道:“无事发生。只是心中愤懑,犹如蛟龙被人抽去一骨,疼痛难忍。”
蛟龙去骨犹不可活,活人被抽去骨头,如何还能存活于世?老奴德叔不解其意,只当主人官场劳累,癔症又犯了。他唤一声盼儿,那可怜的女子便满心欢喜地来服侍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