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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雨 ...

  •   再一睁开,眼视线处于极高的位置,在层层殿阶之下是黑压压的群臣百官,垂头弓腰,手里紧紧捏着官牌,各个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子,鼻观心。

      自己的身体挪了挪,出了点声音。

      宋哲舟没听清,但也想起来这是何时何事。

      十岁那年,自幼极宠爱他胜过皇子,一向被百姓调侃道宋哲舟是其私生子的皇帝在早朝时带上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故意放任一个十岁的不谙世事的孩童手舞足蹈地夸夸其谈。

      让底下的群臣百官好好听一听宋将军独子的聪慧机敏,再看看将那独子几乎攥在手心里的冷面帝王。

      这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倚仗位高权重的皇帝,还是寄希望于把握重兵利器的宋将军,悉听尊便。

      小宋哲舟还在不满群臣冷淡的反应,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所说无甚错处,在皇帝身上拱来拱去,真真初生牛犊不怕虎。

      宋哲舟惊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

      世人皆道上天悲怜,让将死之人走马观花一生,再尝遍人间喜乐,可如若一生都疾痛惨怛,那岂不再活受罪一回。

      时间跳转,眨眼间这副身体一十有七,早该谈婚论嫁。

      十七岁的宋哲舟数次被皇帝叫进皇城挑选自己中意的公主的画像,十七岁的宋哲舟总是插科打诨中途打岔要么说肚子不舒服,要去如厕,要么说口渴,要喝口茶水。

      “可是朕的这些女儿不让哲舟满意?”皇帝笑着直说。

      十七岁的宋哲舟被茶水呛了一口,“非也,各位公主自然各个美若天仙,只是婚嫁不能儿戏,微臣与各位公主素昧平生,对方连名字都不一定能叫得出来,这怎的能随随便便定下要做白头偕老的夫妻呢?”

      回到将军府,宋将军和宋母又再问了一遍,他的回答致始如一。

      “嘿,不娶就不娶了,谁还稀罕他那几个公主了?指不定这□□崽子喜欢男子呢!”宋将军一甩袖子,气呼呼的。

      十七岁的宋哲舟揪了揪被他吹起的八字胡,“如若我娶了一位公主,皇帝就能彻底对将军府放了心的话,那我作为独子必定二话不说就去娶。”

      “撒手!”宋将军龇牙咧嘴地想拽回自己的胡子。

      “可惜不能,大概只有将军府都化为灰烬了,皇帝才会心安,”宋母端了盘糕点。

      “分明当年父亲与皇帝亲如血亲,父亲为他征南战北,他在后方谋局划策,一起许下君臣如宾,生死不离的誓言,怎的皇帝往九龙以上一坐,立马就翻脸不认人,非要将血亲往死里弄?”十七岁的宋哲舟很是惆怅,不自觉就松开了爪子。

      “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皇帝变了心,自然也怕他人变心,彼此彼此罢了…别说这些了,快来尝尝我新研发的马蹄红豆莲子糕吧,”宋母笑了笑。

      “哎呀,”十七岁的宋哲舟举着自己的爪子瞅了瞅,“父亲您是不是晌午吃饭后没擦嘴?拽我一手油,”说着撒腿就跑走了,“我去洗手。”

      “竟敢拽你老子的胡子!看我不揍死你!”宋将军张牙舞爪地朝十七岁的宋哲舟的方向跟着逃离。

      “别想跑,”宋母踮起脚跟,揪着宋将军的后领子。

      宋将军怕宋母摔跤,索性就不跑了,认命地停驻。

      宋哲舟听着耳边疾掠过的风声和身后宋将军忍耐的呕吐声,心里泛起一圈圈的酸涩。

      即便这个梦多怨多忧,能再见爹娘一面,他已十分感激。

      意识清晰,周身的凉意和从心底里升起扩散的不安让宋哲舟狠狠打了个寒颤。

      马车内部阴暗得像被墨水泼进了眼眶里似的,如果不是被风带起时不时晃动的帘子透进微弱的光,怕是什么也看不清,深渊一样让人绝望。

      袖子被疯狂钻进帘子空隙的雨水打湿,风雨萧瑟,手腕处的腕骨连带着小臂骨骼都像被利刃横着刮了又刮一样,间隔着一下比一下惹人在意,让人难熬。

      宋哲舟想掀起袖子,看着自己被掀起的袖子,他嘴唇直打颤。

      能控制身体了!

      宋哲舟知道这是他十八岁那年,皇帝终于坐不住了,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和“板上钉钉”的证据抄了将军府。

      彼时宋将军在北疆打仗,收到消息连夜赶回来,时是已晚。

      背叛与恼怒掀翻了头顶,宋将军杀去皇城,最终惨死在八千将骑的刀剑之下。

      并非宋将军无能,这个世上没人能让他去死,只有他自己。

      被秘密送出城的宋哲舟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给父母收尸。

      他那鸡飞狗跳却温柔强大的父母,生前不顾所有人都反对也要在一起,闹得满城风雨,至今留得万世佳话,死后异处长眠不起,相互俯就的相思树也无法相触。

      宋哲舟猛地撩开马车门帘,又马上放下。

      护送他的侍卫不多,是宋将军挚友的亲信,皇帝早早预谋到宋父母绝对会想尽办法保住宋哲舟,所以在城门口的郊外埋伏了一批死侍,要将军府的人半滴血都不得有温度!

      马车外被死侍层层包围,七八个侍卫背对着马车将宋哲舟围在中央,誓死守卫。

      将军府的马车一贯有暗格用来藏刀剑,以便危难关头使用。

      当年此时,侍卫们寡不敌众,失母丧父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压碎了这个独子娇嫩的外壳,他双目空洞,眼眶红肿不堪。

      他狼狈地求宋母别让他走,宋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保护好兵虎符就一把将他推开,被一剑穿心。

      于是,侍卫们拼死送宋哲舟逃离了死侍的追杀,两次,因为他的软弱和无能,他被推开了两次。

      鲜血成河,死气冲天。

      即便只这是在梦里,宋哲舟也不想让结局在他面前以同样的笔画被写出来。

      宋哲舟翻遍了整个马车内部,折腾出了一身热汗,连一根针都未找着。

      马车外的战斗开始了,刀剑相碰出刺耳尖锐的声响,宋哲舟握紧拳头转身去掀马车车帘,打算赤手空拳与敌人硬碰硬。

      他是兵器世家,肉身搏斗虽然差些,但也能出份力。

      他弓着身子,起至一半,外头嘈杂的人声陡然消失,使得急骤的夏雨声异常鲜明。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密集地砸在地上,像一盘极小粒的珠子不小心被打翻,又像浔阳江头琵琶女倾情献的曲。

      宋哲舟的手堪堪停在离门帘半尺的空中,不住屏住呼吸,心脏不自觉加快,一下一下竟像在顶撞着喉头似的。

      一只手从外头替宋哲舟撩开了门帘,那只手在阴沉的雨天白得像掉下来的白云,却并非白云那般柔和,而是指骨凹凸有致,手背上微微凸起血管,青色由于皮肤过于透,一直延伸到第二个关节。

      心脏好似突然不跳了,这下只剩下雨滴打在任何事物的碰撞声,宁静得像坞塘村的傍晚。

      来人一席白衣,撑着一只青色的油纸伞,沁凉的雨水沿着伞檐溜进马车内,两处溅起的水雾涩了眼皮,宋哲舟眨了眨眼,还是盯着那只手。

      “你就要这么一直被淋湿么?”白衣人发了话。

      “嗯?…不,没有,”那人的声音虚虚地在宋哲舟耳边绕,时而远时而近。

      这才是真正的梦境吧?宋哲舟无意识地想。

      宋哲舟弓着腰钻进伞的庇护下,在白衣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僕一下马车,他就马上松了手,方才找兵器时出的一身燥热此时烟消云散。

      那只手沾染过白衣人的凉意久久赖在皮肤上,宋哲舟用余光瞥了眼他。

      体温低成这样,这人还活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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