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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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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盛夏,已过正午几分,囧囧火红的圆日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攀在白蓝天幕正中央。
宋哲舟直起腰时,仿佛都能听到自己腰椎在“吱吱”作响,可就算这样也比一年前好多了。
彼时他刚逃亡来乌塘村,锦衣玉食的双手剥开肮脏贫瘠的土壤,半天的劳作都撑不住,僕一直起腰,血液便争先恐后地往脑门上涌,顷刻冲散他的意识。
宋哲舟抬头仰望艳阳。
农村的曝阳日日晒着他白皙娇嫩的皮肤,晒退一层皮,高温也融化了金丝银线交加的华衣,留下偏棕小麦色包裹着修长整齐的肌肉群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芒。
“哲舟,别干了,大伙儿都走光啦,这大太阳的,一准儿能热死人!”坐在自家田地外头的一块树荫下的王五冲宋哲舟喊道。
“得嘞,我把这块割完就不干了,”宋哲舟笑着说,抓起挂在后脖上的毛巾擦拭了一把汗。
宋哲舟眉目狭长,眼尾高高挑起成雏菊花瓣,纤长浓密的眼睫掩住艳阳探刺进眼眶中的妄想,在眼下留下大片阴影。
宋哲舟的眼眸漆黑如夜间的墨色,深渊一样愈往中间愈加黑沉,其中是看不透的过往。
王五眯起眼,喝了口粗茶,往地上“呸”出了几根茶根子,站起身拍拍自己屁股上的杂草,戴上草帽走了。
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将女儿嫁给这个漂亮得过头了的男人。
宋哲舟这一弯腰下去就忘记了时间,再一抬头,好似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日头须臾便焉了下去。
宋哲舟将一天收割的麦子用麻绳捆好放置村里公用的粮食库里,防止夜间下雨潮湿了劳动的果实。
背起背篓便上了地。
乡间风景各时段有各时段的魅力,傍晚时分,晚风吹走了燥热,携着清凉的抚弄,路过时留下永久的宁静。
静止了时间,宁静了岁月。
让人心安到好似它是自己的挚爱,陪着你暮年相守,白头偕老。
相顾无言,心心相印。
宋哲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赶走一天的疲惫。
僕一睁开眼,一道曲线条状的银光闪进了他的视线,由于四周光线微弱,更衬得那银条突兀异常。
宋哲舟心下狐疑,走向小道左旁,拨开偏长的草丛,这才将那荧光探个究竟——原是一条约摸长十寸的银蛇,不怎么粗大,杯口大小,身上银光粼粼的鳞片似质量极佳的银粒,颗颗价值连城。
宋哲舟拎起一点它的蛇尾,后者毫无动静,甚至这一动作带出了他嘴里鲜红的蛇信子,半死不活地从嘴里伸出来,掉到地上。
约摸是中暑,被热死了。
毕竟蛇是冷血动物,比其他动物耐热的能力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宋哲舟拎着他的尾巴用力甩了甩,长虫像条麻绳一样拽哪挪哪。
死了也好,这要是活蹦乱跳地给自古恨蛇入骨的坞塘村本地村民看着了,得将它活剥皮,生食肉了不可。
宋哲舟拎着银蛇的尾巴尖,朝后一甩甩进自己的背着的背篓里,笑眯眯地继续赶路。
这成色极佳的银蛇得值不少钱,恰好他近来想加宽床,那床虽说不算小,可他自幼睡觉不老实,好翻身。
将军府的床百来尺,他自然不怕摔下去。
“哲舟哥哥才刚下地起来吗?”捧着饭碗站在自家门口成群扒饭的王茵鼓着腮帮子问。
宋哲舟看着她逐渐染红的面颊和面色逐渐转阴欲雨的王五,僵硬地点了点头,觉着不太合礼貌又“嗯”了一声。
王茵的脸红得更透了,低着头羞成了一朵春生花,蚊子叫般地道:“勤劳的男人最适合嫁了。”
宋哲舟早年习武,五感过人,此时全当没听见,赶在王五跳起来将饭碗扣他头上之前道:“失礼了,”就快步溜走了。
如芒在背的视线终于消失之后,他才长长呼了一口气,一口气呼至一半,摹地脖子上有点痒,隐隐带着些许轻微的刺痛。
宋哲舟是招蚊体质,幼时与宋母中秋在外头赏月,一晚上能被母亲拍身上的蚊子百十来下。
乡间更是蚊虫泛滥,近些来他也习惯了,再说辛苦劳作炼就他一身厚皮,也很少被蚊子狂塞蚊子包。
宋哲舟没多想,抬手就往颈侧拍,没有拍到蚊子,甚至连自己的温热皮肤都没碰到。
掌心滑凉的触感激得宋哲舟全身的汗毛顷刻原地起立,猜测还未确切地形成,他就已一抓住那滑腻冰凉的东西,往一旁粗糙的白杨树上,用尽全力猛砸了。
等身体反应过来,冷汗开始后知后觉涌现出来时,那条将死的银蛇早已变成血肉模糊的血蛇,黄土地被印上的血滴不尽其数。
银蛇的腹部中央只剩一点脊骨,堪堪连接着上下部分,这下不死也得残。
宋哲舟没有精力去观察的杰作和惋惜自己的大床烟消云散,急忙拎着血蛇就往家赶。
好在此地离家不远,只要进了家就立刻可以拿到刀,剖蛇腹,取蛇胆。
宋哲舟没走两步就脚下发虚,像踩在一地了无生息的将士尸体上一样,被灵魂抛弃的身体软绵绵的,半点没有活着时的铮铮铁骨。
他呼吸不自觉地急促,意识都渐渐迷糊,脚下绊了一下门槛,进门的那一刻狠狠超前栽去。
看着以极速在视野中放大的地板,宋哲舟忍不住红了眼眶。
被奸人所占的兵虎符还未归宗,他身为独苗却因意外被蛇咬死于非命,真真无颜面对阴曹地府的江东父老,对不起枉死的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
预想的疼痛还未下来,他就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