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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终章 ...

  •   “为浮生两鬓白,观镜里朱颜迈……拂袖白云外,清闲归去来。”

      ——《春眠日记》终章

      ……

      当小鹿告诉我,那副《雨阳》入选江州画展的消息时,我还在懊悔,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对你说出那两个字?

      你瞧,“喜欢”这样简单的话说出口不需两秒,如今拖着,反倒教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若是从前,我还从未想过,暗恋这样别扭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打记事起,何春眠就是双桥最骄傲的女孩。她学习不赖,脾气也好,每周去少年宫学画,拿过几次奖,周末被父母带着逛逛公园,展示这个三口之家的幸福和骄傲。

      那时候我真是狂妄,总觉得未来也该会是这样,我便可以一直昂着头顺利长大,然后背起画架周游世界。

      确切来说,何春眠曾有过这样幸福的资本,所以那时候,喜欢二字总是很容易脱口。

      喜欢流行的画片、喜欢潮流的男星、喜欢新来的女老师啦、又或是喜欢初中班级里那个有些文静古怪的男孩。

      喜欢是那样简单,心潮萌动时就足以谈喜欢,仿佛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可以随我心意,触手可得。

      许婷婷曾说我是双桥的“公主”,我听了当即笑得不知天高地厚,昂着头说:

      “我才不做公主,公主是等着别人去爱她。而我要做自由自在的何春眠,去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任何人。”

      婷婷没有回我,而是将棒棒糖咬得咯吱咯吱响。我当然是不在意,那时候,我的心思一半在画上,一半在外头。

      彼时彼刻,我以为自己的前路开阔平坦,属于我的那条道路由鲜花铺就,这是命运对我的眷顾,我会永远幸福。

      然后,神会在你最骄傲的时候,在你膝盖骨重重踹上一脚。

      下岗潮里,我们家遭了大殃。曾经众人艳羡的双职工家庭,一夜之间就成了需要自谋生计的“可怜虫”。

      可尽管家境日渐窘迫,我的骄傲却丝毫未减,周末依旧要去公园写生,碎花的长裙依旧要穿,尽管那时的园子里只有我一人了。

      婷婷说我那是“穷讲究”,这些生活的琐碎仪式感会将我毁掉,摔在烂泥里的人,就该脸朝下腚朝天,寻些赚钱的门路。

      她提议我去广场卖画写生,这样可以赚些零钱。

      我当时觉得她世俗,喜欢的东西怎么能拿来赚钱呢?现在想来,我那时也实在可恶,从前的体面不过是爸妈将生活的苟且一把兜住,然后任我在落魄时放肆。

      反噬也来得很快。

      婷婷爸出殡的那天,她妈妈将棺材停在我家门外,然后那个爱笑爱闹的女人像被夺了舍,口里不断输出着恶毒的咒骂。

      她说:“我的婷婷没了爹,你家那个翘着尾巴的贱胚子也别想好过。”

      母亲要上前捂住我的耳朵,我摇摇头站在原地将自己放空。

      她过去从不这样疯狂,她曾有一双温柔灵巧的手,会打极好看的毛衣给我们穿。

      她说:“眠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如今那手却将我家的防盗门砸得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咒骂声渐渐偃旗息鼓,妈妈却还是在哭。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逃了,他何守信骗了钱、害了命,然后将所有的恶毒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后来,我一直在想,爸爸曾经是那样好的人,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我们家为何会走落得如此地步?我为何一夜之间,就成了过街老鼠?被冠以赌鬼女儿,老赖家属,这样的名头。

      从那天起,何春眠就死了一遭。

      只不过:“当日是魂灭,如今才身死。”

      从前听人家说,一个人非要等到你一无所有时,才发现原来生活就是一片无垠的泥潭。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爱,才能活下去,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爱,才能生出爱人的勇气……

      实在遗憾,那时在莽村遇见你,我已经没了从前的勇气,无法说出过去那样轻盈的——“喜欢”。

      我身上的无力感,是婷婷在厕所撕扯我的衣服,是讨债者骑在我身上一个接着一个的耳光,更是享乐者,在我身上榨取最后一丝欢愉的肮脏和厌恶。

      李响,我看不清,我看不清自己。

      是无忧无虑的诗画少女,还是游艇上终日颠簸的妓*女阿眠。

      是京海战战兢兢的浮萍小草,还是巴黎大道最富盛名的艺术家。

      是何春眠,还是何觉?

      李响,我真的分不清了。

      自由即日起,将以曾经的狂妄和骄傲为代价,由冰凉的体*液和扭曲的金钱,来偿还。

      偿还何守信高筑的债台,偿还母亲沉重的医药费,偿还我家背负的一条人命。

      那时母亲住在医院,忘记是哪天晚上,一伙讨债的恶鬼闯入我的房间,他们拖着一个半死的男人对我笑。

      那人是何守信,我的爸爸。

      再后来,我上了游艇,只是我一直分不清那些人的脸。他们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配黑色的西裤,而后却要我赤条条地跪下,画一副《沐浴的普赛克》……

      那时候,我总想逃入水里,就像现在这样。是一个唤作“翠翠”的姐姐,将我牵住。

      她一边环住我,一边轻拍我的背,声音如柳:

      “阿眠,我有一个女儿,她还在读书……”

      李响,你瞧,我这些年走得,实在沉重。

      如今,我早已幻灭了。

      我有些后悔,曾经,我想以一种轻盈的方式早早摆脱何春眠身上的所有罪孽,所有枷锁。

      而后,我张开双臂,像一只鸟儿般,预备飞向我的过去。

      那时候我干干净净,永远昂着头向前走。

      登台,背身,后仰,预备失重…

      “妹,别做傻事,哥是来帮你的。”你说。

      我还记得那天,你轻轻抱了抱我。你身上浓郁的皂角香气在我鼻腔横冲直撞,我觉得有些眩晕。

      这一定是命定的相遇吧。是少女何春眠最期待的春日开场白,是那种伊比鸠鲁式的爱情序章。

      可惜可惜,我已经没有一点爱人的勇气分给你了,李响。

      我沉默的爱意只得在原地汹涌,虽然很想牵着你的手在校园漫步,在馄饨摊吃宵夜,很想同你照一张真正的合照,最终却只能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翻起一些不咸不淡的波澜。

      我本不该打扰你的生活,可还是忍不住在双桥派出所的巷子里偷看你,忍不住在医院长廊中悄悄送去盒饭,忍不住在莽村写生时候,悄悄将你的素描小像,盖在层层油彩下,绘成属于我的《雨阳》。

      最后,你将沉重的行李递过来,对我作别,这竟成了你我的永诀……

      何春眠的意识渐渐抽离,京海的风浪很大,她被海水包裹,如同进入母体。

      她干干净净,她清清白白,她预备去见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海边的鱼标如点点萤火,为她照亮回去的路,死亡也不过是相逢的开篇。

      ……

      京海的春天终于到了,向日葵却不在此时盛开。

      何觉的画展如期开幕。在觥筹交错的另一面,京海市公安局内。几个老练的刑警将墙上的向日葵油画取下,安欣小心拿着一把裁纸刀,自背面将画布切开。

      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安欣将密封的举报材料取出。伴随着相机快门的声音,一个少女隐秘的心事和伤疤将被一起揭下。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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