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妖精鬼怪之巴蛇》三达

1、巴蛇和他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食之，无心腹之疾。
　　唐咸通初，一个致士在家的老头，诗酒自娱，悠游林下，开笔写下唐传奇浓墨重彩的一笔——《传奇》。烛芯“噼啪”作响，发出最后的叹息后淹没在破瓷碗中，升起几缕呛人的烟火味，终于灭掉。朴陋的茅草屋陷入黑暗。老头搁下笔，捋了捋花白胡子，短叹一声，抹黑躺下。
　　南越东南，循州。
　　青山隐隐，仙雾缭绕。参天古木，擎天撼地，草木葱茏，幽幽生灵，争相艳之，河源一带尤甚。
　　密林间，呼哨一声响，一个人影正极速攒动，追赶一直前爪微跛的花豹。花豹毛皮油光水华，金瞳猩红，速度却与人影不相上下。穿林打叶，丝毫不见狼狈。倦鸟归林，散落在枝桠间，叫声倦怠。顷刻即扯着嗓子、扑扇着翅膀逃远，乌泱泱一片，蔚为壮观。一路上 “小野食”们慌不择路，唯恐避之不及。追逐中的一人一豹具视而不见，一心沉浸在这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中。
　　不过，谁是猎物，谁是猎人，未见分晓。
　　全速穿行间，前方视野倏然开阔。是森林边缘。攻击的最佳时刻到来，花豹胡须微抖，旋即一个轻巧刺身，犬牙交互，前爪离地，直击猎物咽喉。人影面色一肃，才回神一般，悠悠曲指，挽弓搭箭。然而，花豹已闪身落入前方草丛，几个呼吸间，无影无踪。
　　雕虫小技。
　　魁梧汉子嗤笑一声，吐掉草茎。也不着急，直挺挺站在空地最显眼处，保持满弓状。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夕阳余晖，自他身旁斜插而过。可惜，时间不允许他陪畜生玩躲猫猫。汗滴大颗大颗从额角汇聚到硬朗的下颚，拉弓的食指依旧纹丝不动。光线落地的瞬间， “咻”，箭矢破空。百米外，草丛刷拉折腰，花豹应声倒下。
　　又是一声呼哨，远处的猎狗闻声赶来，汉子也正巧走到竖瞳惊惧的花豹跟前。旋出贯穿腹部的木箭，等血液洇湿草地，抄起一只耳朵往肩上一抛，哼起不知名的小调，一人一犬又转回密林。好一会儿，死寂随煞神走远，林间又热闹起来。
　　英武青年，正是蒋武。
　　血迹一路蜿蜒，歪七扭八，直至本就晦暗的苍穹如墨，血迹在山洞前的空地停歇。
　　换下抽线的粗丝褂子，青年眉头皱起。甩上门轰走眼巴巴的傻狗：“去！血迹盖好了再回来，别什么脏的臭的都跟来找死。”
　　“汪”三斤应声行动，长尾巴蔫儿嗒嗒垂着。
　　晚间，雨林也并不安宁，逐渐盖越过山洞旁的潺潺流水。各式夜间动物出行，悉悉索索，跃跃欲试。青年只耳廓微动，兀自料理花豹。见人不搭理，阴影一阵晃荡发泄，复又湮没在无尽黑夜。
　　破茅草屋中，原本闭合的《传奇》哗啦一声展开，上书道：
　　唐代有个叫蒋武的人，魁梧雄壮，独自一人住在山里，靠打猎为生，遇到狗熊、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也能一箭射死。
　　“姑娘，旁边就是珠江源风景区，进去不？”
　　“我下去活动活动，您也休息休息。麻烦您一小时后来接我就成。”周绮铭保持礼貌微笑。
　　“不客气，不客气。”司机心中嘀咕：“外地来的客气得很。”
　　周绮铭等不及走到无人角落，立马白了脸。打斗场面连贯又激烈，巨大的信息流短时间闯进大脑。从左脑窜入右脑，随机四处释放电流，在她失控的边缘反复横跳。
　　“你丫的，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是吧！”
　　她的身体里住了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她叫它狗东西或者鬼东西。上面的故事片段就是狗东西的“杰作”。
　　真当自己是孙悟空的紧箍咒，狗屁！
　　短发，平胸，弓腰食指指天的假小子，正是千里迢迢从北方赶来的周绮铭。打记事起，她的生活就与平凡毫不相干。从偶尔一闪而过的画面，到连续动态人物，再到一段记忆，最后发展到一个故事。全都是他妈的跟她没有屁联系的东西，逐渐占据了她的记忆、梦境、身体！每次接受画面，她都无知无觉，那不是站在那儿当活靶子吗！为着这点毛病，她北方武术圈最出名的半瓶子醋，终于在国际比赛场上“一战成名”。她憋着股气，狼狈退出圈子，几个月来消息全无，发誓要解决掉脑袋里的破东西。其实从成年礼那天，她就不断接到暗示。千方百计拖了一年，她以为她已经战胜它，只要不了多久，甚至能摆脱它。十四年了，她感知它、同时警惕它，现在更是无时无刻不想干掉它。
　　“爷爷，孙子给你来电话了。爷爷……”
　　手机铃声短暂拉回她的理智，闭眼接听。
　　“讲。”她一向对这个从小欺负她的哥哥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电话那头直截道：“到珠江源了？版纳的大象,算了。最迟两个月后到景洪，记得去拜访一下蒋老。你小时候……”
　　“了解，拜拜了您嘞。”周绮铭利落挂断电话。说一半留一半，必定有鬼。故作关心，指不定旁边有人盯着。
　　愿意接电话就行，周绮昭也计较不了她的态度。家里太后在旁边，他这个家庭地位啊。
　　几个深呼吸下来，方才冲天的不甘愤懑也消得差不多。我倒要瞧瞧，狗东西到底是不是猪鼻子插葱——装相。
　　坐上船板包浆的木船，摇摇晃晃十几分钟，淙淙流水先入耳，本以为拐个弯儿就是珠江源的真面目，没成想竟隔了几株水杉，方得见“佳人”。
　　“犹抱琵琶半遮面”总算是用上了。周绮铭百无聊赖地想。
　　船舷直抵吐水口，第一滴流水落入手心的刹那，下一处“故事点”跃上心头——玉溪。
　　“回去吧。”周绮铭若有所思道。
　　玉溪，根据狗东西的脾性，珠江源是地点，玉溪想必就是玉溪市。但具体地点，恐怕还得到附近才知道。一万句狗东西飘过，预料中的刺痛并未如期而至。她无趣地撇了撇嘴。狗东西不可能听不见我骂它，难道触发点不是这个？
　　狗东西：“……”
　　思索无果，她又开始琢磨故事片段。狩猎青年，猎犬，花豹，雨林，山洞……简直毫无头绪。烦躁得抓了抓短发，成功被自己坚韧的发根愉悦到，船也返还原点。仿佛从未接待过这位神神叨叨的游客。
　　曲地到玉溪，高速公路3个半小时的路程硬生生拖成5天。这速度，爬金字塔的蜗牛直说佩服，久仰。周绮铭乐颠颠地想。
　　在路上挨到日落西山，下车深吸几口湖面吹来的仙风。正好到办正事的点。大榕树下小渔村，小渔村中抗浪鱼。周绮铭咂摸几下嘴，朝小渔村走去。
　　“大哥，版纳的大象要来咱们玉溪，到底是下面哪个地方？”周绮铭付完款向店主打听。她脸嫩，嘴甜，关键是能吃。把老板乐的。
　　老板朗声招呼她坐下，才道：“来看大象给是？。”大哥操着地道的方言味浓重的普通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神秘兮兮道：“下面的峨山、玉屏肯定看得到，我弟媳妇家在那点，他们有微信群通知，绝对准。”说完拍拍她的肩膀，潇洒转身，背影写着：我是雷锋，不用谢。
　　周绮铭：“……”灵气的地方，灵气的人。
　　掏出手机“啪啪”发消息，也不管周绮昭在干嘛。
　　发完整好上来一盘子花生，大蒜，薄荷叶，铜锅架上，又是香菜，腐乳，酸辣子。芝麻油爆干辣椒，油炸小虾米，陈年老酸菜。锅气飘上来，口水流下来。
　　周绮铭享受上了，其余事丢给周绮昭。
　　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办公椅上的周绮昭，气笑了。消失几天忽然发消息，就几个大字：今晚看大象，请做好后勤工作。附带一张热气腾腾的铜锅鱼动图。
　　“背鼓上门——讨打”
　　嘴上训人，手还是诚实的拨电话安排。
　　两个小时后，新鲜出炉的周摄影师上线。
　　“6月22日，从西双版纳一路向北的象群一直在玉溪是峨山县附近徘徊。当地警察局联合消防大队、护林员组成临时指挥部，沿路护送象群迁徙。记者，夏新报道。”
　　先导报道告一段落，夏新领着三人上前与指挥部总指挥交涉。
　　身材娇小的美女记者，虎背熊腰的摄影师，沉默寡言的司机，加上周绮铭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添头”，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像唐僧与三个……那啥，一个美女与三个……那啥。
　　“咳咳”两声甩掉脑中不着调的想法，趁天色转头观察起周围地形。指挥部建在低矮的山间坝子里，远看是群山合围坝子，毫无出路。近看则四通八达，相互连络。坡地层层叠叠，草木东一块，西一块夹杂在耕地间。天空蓦然飘起小雨，淅淅沥沥。令人摇头发燥的柴油发电机轰鸣骤然失去魅力，众人齐齐仰头，唯有李总指挥死死蹙起眉头。突然变换的天气，无疑加大了任务难度，谁也不知道悠远自在的大象会不会突然发疯狂奔。
　　大象：“……”
　　“你们一线媒体，一定要跟紧我们护林员，一定要跟紧护林员。“李队长最后厉声重复，眉头出川。
　　周绮铭抱着双臂耐心听训。无人机组的对讲机猛一嗓子打断：“报告，象群忽然朝村子南边快速移动。无人机无法续航，即将超出无人机监控范围，请派遣一线队伍寻找。”
　　“收到，你们找地方先充电。”
　　气氛霎时凝重起来。大象不知所踪，会不会闯进村民家中，造成人员伤亡，如果采取人工干预手段，大象会不会二次受惊，狂性大发，横冲直撞，两败俱伤……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个坏消息聚一起，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周绮铭在这种糟糕情况下踏上寻象之旅。好在有重型卡车开路。妈的，实在不是她勇敢无畏。照狗东西的尿性，唯有近距离接触触发物才给提示。这地方最可能的触发物除了大象难道能是破发电机？就算找到了大象，具体是哪个部位还不好说。她总不能拍着大象脑袋说兄弟，我给你来套全身大保健！
　　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找到午夜1点，周绮铭心陡然升起不安感。当危险来临时，你全身的都会不遗余力提醒你。瞳孔放大，汗毛发竖，背脊发凉，肌肉紧绷，屏息凝视，鸡皮疙瘩无风自起，周绮铭预感更胜。队员打着手电筒，东一脚泥，西一脚石头，一脚能踩死自己的庞然大物或许就在不远处盯着你……众人神经已绷到极致。倏尔，远处象鸣声震地，5人都呆若木鸡，不知谁高喝一声：“快跑”，5人才撒鹰似的四散开来。坡地矮树完全做不成掩体，稍微平坦的小路随时将被大象一脚踏为平地，护林员根本招呼不住！5人惊慌失措，选择了最要命的跑法。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将惶惶逃命众人的包围。不行，必须想办法引开并接近大象。周绮铭自恃是运动员，体力远超4人。重卡就在前方，周绮铭心一横，眼一闭，抬手示意卡车司机，重重按下喇叭！亚洲象最快时速24公里，周绮铭后悔也没辙。
　　象鼻噗噜声似乎就在耳边，距离卡车还有200米，100米，50米……
　　象鼻横扫，激起冽冽风响，周绮铭赶在在最后一秒侧翻滚至车底右侧。几乎同时，远处的重型车卡鸣笛，大象受惊。16吨重的卡车左侧离地又霍然落地，大象猛然泄力，转身离开。异样感顺着手掌往上窜，好险。她，周绮铭，刚才跟大象相隔——0米！
　　大象跑远，她才反应过来，先前的触感好像是……象鼻上的毛毛？！
　　狗东西，我日你大爷！周绮铭好死不死触发了故事片段。
　　世人实在狡诈如狐。
　　我的祖先原先住在洞庭湖区，乃洞庭湖区的无冕之王。一年到头上门拜谒的各路妖精鬼怪、神人仙子谁不战战兢兢上供，小心翼翼伺候。那时候的洞庭湖联通内外，畅流四海，哪像现在巴掌大小，我们巴蛇还真不稀罕！后来，黄帝征战四方，嫌我的祖先占地方，派后裔驱赶先祖。先祖自然不乐意，洞庭是我家的，我家的！后裔与先祖大战三天三夜，败北离去。可恨的后裔，逃走后一直不服气，（一定是害怕黄帝惩罚打屁股！）居然秘密联络那些个虾兵蟹将正面上门挑衅。人后却使计耍诈欺骗先祖，最终被之斩于洞庭。可怜我的太太太太太太爷爷，只得一句“积骨如丘，故名巴陵”流传世间。世人实在狡诈如狐，贪得无厌。（不，不能侮辱狐狸！）我们不得不暂避锋芒，一退再退，以期繁衍，留存火种。假以时日，巴蛇必将以强盛之势重现世间！这一段记忆代代传承，（每个小孩都是听着这段耻辱历史长大）一为警示，二为复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千年时光如苍狗，转瞬即逝。终于轮到我继承族群遗志。我亲眼见识人类的阴险狡诈、同族相欺不分年龄，不计代价。
　　我叫……
　　正好没听见中二蛇的名字。一段话，多少个感叹号！我有理由怀疑它口水喷我脸上了！
　　第二个碎片关于巴蛇，巴蛇，巴蛇吞象……
　　“蒋爷爷，那象牙，您让我瞧瞧去？“千年家族，千年象牙，周绮铭好奇得要命
　　“哈，耐不住性子的小滑头！怪不得听我老头絮絮叨叨半天，感情是早惦记上了。 ”老爷子圆目一瞪，把头瞥向半边，不理睬人。
　　心思被说破，周绮铭也不尴尬。继续道：“蒋爷爷，我老远打北边儿过来，都快跨大半个Z国了！就为了瞅一眼您那宝贝疙瘩。来了您也不让看，净让喝茶，我都跑三趟厕所了。您心疼 心疼我，让我看看呗。”
　　蒋家和周家，交情在老爷子上一代就开始了，一直延续至今。周绮铭是个惯会讨人欢心的，深得老一辈喜爱。她现在的混性子，少不了老一辈们的功劳。周绮昭一路催命鬼似的让她登门，被她当耳旁风。一路拖拖拉拉两个月，急脾气的老人家疼她，盼她，一直等不到人。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不得好好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