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多令》明月落阶前

3、第3章

　　翌日一早。

　　阮蒹葭刚刚起身，就听到了琥珀惊恐的疑问声。

　　“小娘子，您昨晚可是没睡好？瞧瞧这眼下，好重的青黑色呢！”

　　阮蒹葭略带无语地看了一惊一乍的琥珀一眼，心道，若不是娘觉得我太过沉闷，又何至于选中了你，让咱们两个互相折磨呢？

　　腹诽完，她转过头细细凝视着铜镜中的娇美容颜。

　　因为阮蒹葭皮肤较常人更为白皙，所以这一圈黑眼圈儿在她的脸上，就显得更加可怖了。

　　正在跟院里的小丫头交待事宜的珍珠，听见了琥珀的惊疑声，快步走进了内室，担忧地打量着阮蒹葭的眼周。

　　仔细看过之后，珍珠放下心来。

　　她只嘱咐琥珀道：“稳重些！快去小厨房里取上两个熟鸡蛋来，给小娘子滚上几圈，这青黑色不消多久便会下去了。”

　　琥珀爽快地应下，转身就快步走去了鹿鸣苑的小厨房。

　　见珍珠行事稳重而有条理，阮蒹葭也不欲多言，她只轻轻地闭上眼睛，任身边两个女使施为。

　　挽好发髻之后，除开金银珍珠首饰，琥珀在刚挽好的螺髻上簪上了两朵小小的绢花。

　　珍珠则是细心地用金簪挑起少许胭脂，在阮蒹葭的双颊上轻轻晕染开来。

　　如此一来，阮蒹葭整个人的气色便显得好看许多。

　　待重又换过一身崭新的藕荷色的上衣并青绿色的百迭裙，阮蒹葭接过琥珀递来的帔帛，就带着她们两个去了清荷院。

　　江氏见阮蒹葭来了，笑着说道：“总算是起了。你阿爹、兄弟们都已经去学堂了。”

　　昨天吃饭时还不觉得，等到夜半时分一场大梦、阮蒹葭好似真切地经历了一遍“阮三娘”的人生过后。

　　此刻再次见到面前江氏温柔的笑容，阮蒹葭的眼泪都差点成串地掉落下来。

　　她轻眨羽睫，将泪意深藏眼底，尽量克制着自己，语气平静地回答江氏：“昨夜将一本书看完，时间便有些晚了。今天早上便来得有些迟。”

　　江氏闻言，细细地打量过阮蒹葭脸上轻巧晕开的胭脂，注意到她脸上精神不济的神色之后，眼含责备地看了一眼跟在阮蒹葭身后的两个女使。

　　“你们院里的人，在晚上的时候，还是需要多费上些心思。莫要让小娘子常熬夜，身子健康才是最要紧的事。”

　　珍珠、琥珀二人，一时只得诺诺应下声来。

　　阮蒹葭见状，动作亲昵地挽上江氏的胳膊。

　　“娘亲，您还不知道我？我自己是一向不喜欢身边有人守夜的。”

　　话没说完，看见江氏不赞同的眼神，阮蒹葭又赶紧说道：“好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像昨天这样熬到深夜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的！”

　　江氏被阮蒹葭难得的撒娇举动软了心肠，只还是不肯轻易开口，想要让她记住“身体才是第一位”这个教训。

　　侍立在一旁的杜妈妈见江氏的神情有软化的迹象，笑着给母女二人递台阶道：“娘子，小娘子已经知道错了。您可就饶过小娘子这一回吧。”

　　阮蒹葭感激地看了杜妈妈一眼，杜妈妈只悄悄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江氏将两个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只一边叹气一边轻点阮蒹葭的鼻尖：“罢！罢！罢！我倒成了恶人了。”

　　阮蒹葭笑着扑在江氏的怀里，两母女彼此笑成一团。

　　在吃完两个生煎包和一碗清粥之后，阮蒹葭放下木著和汤匙，仔细地漱过口又拭了拭唇后，向江氏询问道。

　　“娘，前几日外翁来信说，舅舅不日会偕瑄表哥来襄州一趟。他们可启程了？”

　　江氏轻抿一口茶，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快。你舅舅他们这次过来襄州，是为了谈妥一桩大宗交易，光是备货都得费上不少时间呢。”

　　闻言，阮蒹葭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

　　“若是舅舅他们还未启程，那我少不得要托付舅舅帮忙办一件事了。”

　　“什么事？”江氏被激起了好奇心。

　　要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可是甚少开口向他们要求什么东西的。

　　“我想让舅舅帮我找一个人。”

　　阮蒹葭仔细回忆着“阮三娘”在庆历年间听说过的这个人，斟酌再三开口说道。

　　“这个人名唤毕昇，他现在应该是在杭州的一家书肆中工作。我想让舅舅帮忙找到他。”

　　“这人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劳动你、费上这许多功夫。”江氏眼中兴味更浓。

　　阮蒹葭解释道：“娘，您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几家铺子练练手，我把其中一间店铺改成了书铺。掌柜的、雇工们都已经雇好了，铺子刚开张没多久呢。”

　　“原来是这样。”江氏颔首。

　　江氏是误以为，女儿看重毕昇在杭州书肆里工作多年的经验，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阮蒹葭就势说道：“娘，那我巳时刚好出门一趟，去看看咱们那家新开的书铺。”

　　江氏爽快应下。

　　既已征得母亲准许，阮蒹葭就带着性格稳重些的珍珠，去了城西新开张的书铺。

　　书铺的名字叫“汀兰斋”，取了“岸芷汀兰”的后两个字。

　　汀兰斋重新装修之后，以玄色为主色调，木制装潢，整体看上去清雅而大气。

　　阮蒹葭刚进汀兰斋的大门，颇有眼力见的林掌柜就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娘子，您今日过来，是要看一下书铺的情况吗？”

　　阮蒹葭先是轻轻取下戴着的幕篱，递给珍珠，然后转身对着林掌柜说道。

　　“林掌柜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此番过来，主要是想要看看新开张这几日的情况。”

　　林掌柜态度恭谨地将汀兰斋这几日的生意流水、不同书籍的售卖情况，一一告知。

　　阮蒹葭耐心地听完，沉思了片刻，询问道：“听林掌柜介绍的情况，咱们书铺当中，还是跟科举相关的经、义类书籍卖得更好，没错吧？”

　　林掌柜点点头，解释道：“这也是难以避免的情况。倒是小娘子前些日子嘱咐过我，不拘诗文、字画、话本、佛经，要多多搜寻一些通俗类的作品，更好地满足平民百姓的需求。我这边已经搜罗上一部分了。”

　　“也有不少读书人想要鬻文而生，跟我谈过一二他们想要出版的诗集或者话本子。”林掌柜补充道。

　　“不过，”林掌柜面露疑难之色，接着说道，“这些读书人，大多不愿意以真名示之，多是以笔名或自号自称。”

　　阮蒹葭闻言，轻轻一笑：“这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随他们自己愿意就好。”

　　“只是有一点，你在诗集、话本子、书画内容的挑选上，可要把好关。莫要尽是些意味不明的无病呻吟才是。”说着，阮蒹葭眼中带出了不明显的讽意。

　　“这”，听了这话，先前游刃有余的林掌柜倒是为难了起来，“小娘子，您也知道，以我的学识水平，检补文章的缺漏尚可。这筛选文字的工作，我怕是不足以胜任了。”

　　阮蒹葭闻言，远山眉轻轻挑起。

　　还没等她说话，林掌柜又赶紧说道：“不过小娘子别着急，我不行、还有其他人可以嘛！正巧，这个时间点上，我之前约好的一个有合作意向的郎君，也该到了。小娘子不妨见上一见，看看此人可否做好筛选这份工作。”

　　阮蒹葭审视着林掌柜脸上、堪称得上“志得意满”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笑道：“知道林叔您有大能耐，看中的人肯定不会差。我就在此地恭候了。”

　　二人说笑完，林掌柜便引着阮蒹葭去到了书铺的后院。

　　汀兰斋后院环境清幽，有一间专门的待客房。屏风隔开之后，倒也方便阮蒹葭见一见外男。

　　没等上多大一会儿功夫，正在室内品茗、瞅着窗外的翠竹放空思绪的阮蒹葭，就听到了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陆郎君这边请。我家小娘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林掌柜领着一位面容过于精致的郎君来到了房门前。

　　“此番多谢林掌柜了。”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传入了阮蒹葭的耳中。

　　她默默放下没端稳的茶杯，挥手示意珍珠不必上前收拾，不自觉地端正了坐姿。

　　“陆郎君客气了。您请进。”

　　林掌柜说着推开了房门，待来人走进房间之后，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了书铺前堂。

　　阮蒹葭端坐在玫瑰椅上，透过山水装饰屏风，久久地凝视着那道人影。

　　陆汀州等了一会儿，见此间主人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唇角轻扬，一揖过后，不急不徐地开了口。

　　“在下姓陆，此番见过汀兰斋主人了。倒是不知，汀兰斋主人这厢邀陆某前来，所为是何事呢？”

　　阮蒹葭收拾好心情，缓缓说道：“听闻陆郎君目前，正在为汀兰斋供稿。我此番邀请陆郎君前来，是想要托您一并审了其他诗文书稿。当然，酬谢方面，彼此好商量。”

　　隔着屏风，她瞧不见对面人此时此刻的神情。

　　阮蒹葭心中生了犹疑，担心对方不会应下这额外的请求。

　　也正是因为这屏风，她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陆汀州在听见这道声音之后，脸上常年不变的笑容都有了几秒钟的停滞。

　　他已经通过这声音，认出了阮蒹葭！

　　陆汀州垂下羽睫，细细地摩挲过食指几秒，之后直视着屏风对面的人影道：“陆某当然可以审稿。只是……”

　　阮蒹葭先是被陆汀州仿若实质的目光，刺到心悸了一瞬，之后便听见了陆汀州的未尽之言。

　　理不清楚心中复杂的思绪，她难得没有控制住情绪，有点着急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陆汀州言语含笑，“阮小师妹，还是不愿意与陆某见上一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