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洋甘菊》夏沐歌

4、Chapter 1(3)

　　“医生，小谣......怎么样了？”
　　经过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手术，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一个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
　　郑致远疲惫的摘下口罩望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深陷，一双眼睛却大的惊人的小女孩。才十几个小时不见，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然有点惊心。
　　“幸好你及时将血袋送过来，如果当时在晚一点，恐怕就.....。”他松了口气又说，“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全身能被取出来的玻璃碎片都取出来了。只有大脑深处还残留了一个，因为周围血管太过复杂，不宜进行手术。所以......。”
　　白炽灯将夏沐歌照的愈加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消失的泡沫。
　　“那.......那会怎么样？”
　　郑致远扶着她的手，感觉她的颤抖，微微叹息，“情况好的话也许只是影响一部分行动能力，情况不好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会死吗？”
　　郑致远不忍的望着眼前的小女孩，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们在没有别的亲属了吗？你弟弟还要住院观察很久，你也只是个孩子.......。”
　　夏沐歌收紧拳头，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道。
　　“我们没有爸爸，妈妈在车祸中当场就死了。医生伯伯，现在只有我和弟弟了，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对我说。您别看我小，我什么都知道。”
　　郑致远先是一惊，不忍在看下去。这么小的孩子，是什么让她这么坚强，即使遇上这么大的变故，仍然能这么镇定的说出这么一翻话？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让他想哭。年过五十的他，从事临床几十年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却唯有此刻让他有想抱着这个陌生的小女孩放声大哭的冲动。
　　“没事。没事了。你还小，这些还不应该让你来承受。”
　　夏沐歌松了口气，似又想到了什么，再次警觉起来：“医生伯伯，请你一定要救小谣。医药费我会去想办法，但是请您不要停止治疗。我知道妈妈本来是打算带小谣去找他爸爸的，我现在就去找他，您放心，我一定会把钱带回来的。”
　　郑致远只觉得眼眶一阵燥热，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似象她保证般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弟弟的。”
　　得到了医生的保证，沐歌会心一笑，缓缓的舒了口气，重重的向郑致远鞠了个躬，转身飞快的消失在长廊。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他才深深的叹了口起，悲怆道：“造孽啊！这么小的孩子.......。”

　　“我不会救他！”
　　“我不会去救一个即使能救活却会一辈子瘫痪的儿子！”
　　“更何况......。”
　　“你的妈妈，她是个怎样的女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夏沐谣到底是谁的种，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不会去砸那个无底洞。”
　　那个男人的话如惊雷般砸在她脑海里，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全身的血液凝固，她不禁苦笑。妈妈，这就是你朝思暮想一直等的那个人？这就是你宁愿抛弃我，也要去他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她跑了很久，很远，在那个男人的公司门口跪了很久，想尽了办法才见到那个人，但是却被他几个字而轻易的击了回来。
　　站在冰冷的隔离病房外，夏沐歌轻轻的抚摸着干净的玻璃，象此刻她抚摸的就是弟弟柔软的头发。
　　身后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她的头顶：“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沐歌回头，郑致远慈祥的对她微笑。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特别想嚎啕大哭一场，眼睛却异常的燥涩。“医生伯伯，我......我没有拿到医药费。”
　　郑致远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你还太小。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不！伯伯，我是小谣的姐姐，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您与我们素不相识，我们不能拖累您。虽然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是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郑致远皱着眉头抓住她的肩膀。
　　“你还这么小，这医药费并不是个小数目，你要怎么办？”
　　沐歌笑笑回握住他的袖口。
　　“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办法，您就不用担心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到了最后，我做不到，那么我答应您，我一定会来请求您的帮助，好吗？”
　　郑致远终于松手，望着这个坚强的让人心疼的女孩，深吸口气，强忍着泪点点头。
　　“我们不说这个了。”他指了指隔离病房里的小谣问：“想不想进去看看他？”
　　夏沐歌激动的抓住他的白大褂：“我可以吗？”复又松开手，落寞道：“会影响到他吗？”
　　郑致远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当然可以。不过要做很多准备工作，而且不能太长时间。”
　　“谢谢！”她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也许也只有此刻的她才能让人感觉到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郑致远对她笑笑，准备开门的手突然顿了顿，“对了，少爷说让你等会过去见他，他有话说。”
　　“少爷？”
　　“就是今天借血给你的那个少年。他是中英混血儿，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皇族后裔。这所医院也是他的父亲为他而专门建立的。那孩子啊，也可怜。”
　　混血儿？难怪长的这么漂亮。可是.......
　　她拉住他的衣袖，“他得的什么病？”
　　郑致远沉默片刻，淡淡的说。
　　“先天性心脏病。他是个早产儿，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了。”
　　“那......他会死吗？”想起那次在郊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心脏跳的好快，脸色青紫就让她不由颤了一下。
　　“他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可是他和你弟弟一样，血型都很罕见，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家的人利用各种关系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那几百毫升血救了你弟弟，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了。连血都这么难找，更何况是心脏呢？”
　　“可是......今天他把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血都给了我，那他自己怎么办？”此刻她才知道这些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些本来是预备给他做手术时的手术用血。但是现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心脏，他拿着血亦是无用。”
　　“可是......。”
　　郑致远不待她说完，已经穿好隔离衣进去做纪录了。

　　在门外踌躇了许久，夏沐歌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他。
　　当她再次踏进这个恍如城堡的地方时却没了白天的那种惊艳感，心中反而有点恐惧。
　　华丽的不太真实的房间里面空洞的没有一点声音，仿佛与世隔绝的神秘古屋。
　　“少爷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瑞曼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仍然冰冷。
　　他恭敬的站在门口，象是等了她许久。
　　“恩.......恩，好。”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艾羽宸好像睡着了般，屋子里异常的安静。
　　“少爷，她来了。”
　　过了许久，久到她认为他真的睡着了，想退出去的时候，屋里响一个微弱的声音。
　　“你出去吧。”
　　瑞曼恭敬的弯腰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你......找我有事吗？”
　　床上的人微微翻了个身。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上面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电子导线。
　　“你.......怎么？”夏沐歌不由自主的走到床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艾羽宸无力的笑笑，讽刺的说：“怎么了？没见过一个人身上可以插这么多东西？”他找了个最舒服的睡姿，大力的将胸口的东西一把全扯下甩了出去。
　　沐歌想抓住他的手，却还是晚了一步，“你在干什么！”
　　他松了口气，撇开她的手，冷笑道：“没有这些碍眼的东西舒服多了。”
　　“不行，我去叫医生！”
　　“站住。”
　　他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冰凉刺骨却非常有力。
　　“你今天去哪里了？”
　　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
　　“我.....。”
　　“你的鞋子破了。衣服也很脏。”
　　沐歌窘迫的低头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的鞋子是破了，但是只是一个很小的口子，因为迫切的想找到那个男人，她跑了很久，路上不小心还摔了一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鞋子被划破了，衣服也因为沾上泥土而变的污浊。
　　“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明天在......。”
　　不等她说完，他已经拿起一个形似对讲机的东西说了一句，“给我准备一套女装，马上送过来。”然后随手扔在床头，慢慢爬起来。
　　夏沐歌赶紧扶住他，“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艾羽宸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用力的甩开她的手，讥笑，
　　“我还没可怜到连站起来都要人扶的地步。”
　　沐歌知道自己无意中的动作伤到了他，只能呆呆的站在旁边看着他。
　　他慢慢的下了床，牵着她的手走到一面洁白的墙壁，伸手一拉，整个墙面开始移动，露出里面一尘不染的洁具。
　　沐歌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原来这个房间竟然另有乾坤。
　　艾羽宸将她推进去。
　　“你先进去把自己好好洗干净在出来。”
　　不待她从这一连串的惊讶中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门关上了。
　　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夏沐歌正想拉开门与他理论的时候，门重新被拉开一道小口子，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拿着一套粉红裙子伸了进来。
　　“给你衣服，快点洗，完了我给你清理伤口。”
　　门再次被关上。
　　她以为他没有看见她脚上和膝盖的伤口，可是.......。
　　沐歌抱着怀里柔软的裙子缓缓蹲下身体。

　　当她再次跨出浴室时已经是一小时后。
　　他安静的靠在松软的枕头上休息，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象一把漂亮的小扇般映出一道淡淡的阴影，整个人安静的象一副画。
　　“洗好了？”
　　她以为他睡着了，原来他只是在闭目养神。
　　“过来。”
　　他调整好坐姿，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急救箱，示意她坐在床的另一端。
　　夏沐歌踌躇了一下，“今天很感激你。我只是不小心划破了点皮，已经没关系了。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艾羽宸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的说，“不要质疑我的话。”
　　“过来。”
　　见他这么坚持夏沐歌迟疑了一下，乖乖的坐到床边，将双腿平放在白色床单上。
　　脚趾被划的很深，里面还沾粘着细小的泥土，她刚才清洗的时候忍痛用水冲了很久，血水把缝隙里的污物冲的很干净，也因此伤口有点发白和红肿。
　　艾羽宸打开淡黄色的碘酒，用棉球仔细擦拭，还不时抬头观察她的表情。
　　沐歌眼睛弯成月牙状，调皮的对他笑笑，“怎么？没有见到预期的大哭大叫有点失望？”
　　他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她肿起来的膝盖。
　　她在那幢大厦外面的石板上跪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双腿完全麻痹了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
　　她不自然的笑着挥挥手，“没事。不小心摔的。”

　　“跪了很久吧？”
　　沐歌的脸瞬间变的透明。
　　空气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唇，“为什么要说出来？”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知道我要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有多困难吗？从妈妈要丢掉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妈妈有自己的理由，她给了我生命，她给了我十多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给了我一个可爱懂事的弟弟，所以即使她不要我了，我也不怪她。我每天都要骗自己很多遍，这个世界还是温暖的，可是今天我被保卫推出来，在那里跪了这么久没有人看一眼，只有大家的冷眼旁观和指指点点。我还是要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因为如果我连自己也骗不了，那我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可是，为什么你连我仅剩的一点自尊也要拿走？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沐歌跳下床想逃开这个地方，手却被牢牢抓住，她想掰开他的手却发现怎么甩也甩不掉。
　　她含着泪转身怒瞪他。
　　“明天用冰块敷一下会好很多。”
　　艾羽宸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她。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会保护你不受伤害，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要我答应救你弟弟，除非......你答应一直陪着我，直到.......我不要你了，或者.......我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她答应交换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