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小合集》听山语

8、随笔-逃离

　　我走了，一个人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编了一个谎言，告诉姑姑我去吃饭了，那时姑姑她们在外面吃饭，她在微信上回我好。我那时在火车候车厅等待火车到来，只带了一个很快收拾出来的包。
　　我坐在铁皮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有的带着很大一个尿素袋，是一位老人；有的背着包，拖着行李箱；也有那么一两个，只带了一个手提包，其他什么都没有带。
　　我那时是第一次自己离家，第一次自己坐火车，我什么都不知道。被好心的出租车大哥指明售票处，匆忙地在商店买了一个充电宝，被不耐烦的安检人员检查过行李，在商店店员问了候车厅，在大屏幕上找到车次，听着火车晚点的广播，在椅子上一个人待着。
　　我丝毫没有一点独自离开的恐惧。只有终于逃离的欣喜和知道等会儿去那坐车的平静和安心。
　　仿佛家不再是家，漂泊才让人安心。

　　晚十点多，姑姑大概是终于回去，没有见到我。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电话轰炸，没有被人重视的欣喜，我当时只觉得烦。我不敢接通，也不敢回信息。我只会迂回地给我爸发消息，让他转告姑姑。
　　我那时发了三条信息。跟姑姑说一声，别打电话了。我很安全。我不会接电话。然后他估计没有看到，于是我给他拨了个电话，过五秒左右挂了。然后给我手机开了免打扰。
　　我那时已经在火车上了，只是火车迟迟不走。我看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哥哥。有点胖，头发微卷，戴着大耳机，坐在行李箱上，穿着体恤和休闲裤，低着头在看小说。我目送他下车。然后在火车又坐了几十分钟，到了目的地。
　　我爸妈估计没想到我这么大胆，自己一个人去了其他地方。他们还在催我让我早点回去，姑姑很担心。我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接。只又回了两条信息。

　　我是下火车之后再找宾馆的。我那时还没吃饭。我去买了茶和馄饨。尽力让自己看着风光开心一点，起码作出自己独自逃离的叛逆的面子。
　　其实我那时已经很没有食欲了。自我初三开始，就少了对食物的渴望，常常去到小吃街，逛完一圈却空手出来。我最常吃的就是清水麻辣烫，馄饨，青菜这些清淡的东西，而且饭量确实不如之前大。那些炖肉，卤菜，我知道它们很香很好吃，只是我闻着反胃。
　　我草草地吃完。在宾馆和阿姨撒谎说父母知道出来住。阿姨不放心，我填了我姐的电话号码，起码有迂回的地步，我姐不大管这些。
　　我其实不是去那玩的。我当时的念头很简单也很强烈，只是想走，只是想逃，仿佛再呼吸一秒就要窒息。
　　我晚上躺在床上，想来都来了，不如去逛逛，不然宾馆阿姨会怀疑，不然我不潇洒，不然太亏了。

　　三天，我去了两个美术馆，看了当地地标建筑，逛了公园，去了地下街，待过两个咖啡馆。
　　听着很丰富，但其实碰壁很多。大概这时候没什么旅游的人，去的三个地方没有开放，一个找不到位置。我顶着太阳，汗哗哗往下流。好像天突然就热起来了，节点就是我离开的那一天。又或许，夏天其实早早就来了，只是我一直关在教室，关在家里，是舒适，也是禁锢，禁锢着我去感受夏天的气息。

　　走的第二天，不堪父母的督促，我那时心情又开始丧。在网上找了个心理咨询预约，约了今天早上十点。我没起来。我早上想，算了，不去了，不想去了。只是咨询师给我发了信息，我先道歉，她没追究我为什么迟到。我十点起的床，十点三十到了距宾馆两公里外的心理医院，在一个我不熟悉的城市。
　　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半小时，拿到我中度抑郁和轻度焦虑的报告。我能感到她确实很温柔，一直在劝我，没有掺杂很多类似冲业绩的感觉。但我着实对未来变好这件事不抱任何期望。改变太难太难了。我去那里，不过是用一份报告，给我所有的行为下定义，不过让我多了解一点自己。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之前一直信一句话，足够了解自己的人，就能一往无前。但其实，无论我再怎样了解自己，也没法改变我所处的环境。更何况，我了解的自己，其实破旧又残缺。
　　我看到那份报告，其实有松一口气。原来这样叫中度抑郁。原来我还没那么严重。还有报告里说我好独身，不人道，缺乏同情心，对人敌对。我其实蛮震惊这也能测出来。咨询师告诉我这是性格特点。我之前其实不这样，但就是在那样漫长又隐秘的伤害中变成了这样。我之前觉得这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保护，现在也觉得这些都是缺点。
　　咨询师说都不是我的错，但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承担错误的后果呢？世界如果这样不公，还不如让我以为是我的错。

　　那些温暖干燥的记忆深深地埋藏，我几乎忘记了，曾经我的模样。我难以想象变好的我是什么样的，也不对它抱任何期望。我知道，任何的期望，都会成为未来的失望。

　　我今天下午回来的。本来还打算坐火车，结果走错地方，买成了客运票。于是坐长途汽车回来的。我爸妈现在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就这样吧，大家都挺难的。只是我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坚持下去，我难以坚持下去。

　　随笔片段
　　他们所习以为常的，都是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是我奢望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人生像一列火车。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世上种种苦难，只在温室般的候车厅，享受着家庭的庇护，天真地以为世界如此之小。再后来，我终于被我所信任的背叛。我开始走向外面，然后站在候车台，眼睁睁地看着一列列火车从我眼前驶过。一格格里，是不同人不同颜色的人生。从卧铺，到卧室，到商务座，再到硬座，男女老少，是我不曾见过的残酷和真实。但我已经踏上去了，回头不能了。

　　我在车站，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羁旅之情。在那里，唯一不变的是匆匆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