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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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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车队正不紧不慢的行进,即便离的远远的,也能看到仪仗前的“殇”字旌旗。那正是殇朝的迎亲车队,迎娶的是煌王朝的乌尔希淑郡主——贺吉柯辛拉。
那车队正中,赫然就是驾凤銮。想这不过是个郡主,迎娶也只循亲妃的礼,而煌王朝派出的仪仗队,按的却是凤礼,莫不让人深思。
却见那凤銮的帘子一下被挑开,清丽的嗓音流泻而出,“小王爷,我们还得赶几天路?”
韩声不语,直觉这不对劲,明明今日能到国界处的,却看不到半个关口。
他皱了眉,坚持再行了半天路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头了。
是天,又变冷了。
煌王朝位于极北之地,四季冰封。殇朝地处西方,虽说不上四季分明,倒也湿热温暖,按理来说,越接近殇朝,越应该感到温暖。如今这温度不但没上升,积雪反而也多了起来。随着车队的前进,铺天盖地的涌来。诡异的是,在这样极度严寒的地方,却有成片的森林。并不是北国的耐寒树木,也分不清是什么品种。地上绿草丛生,似与积雪融为一体。草底下不知长了什么,车马碾过便发出清脆的果实碎裂的声音,随即一阵冰冽的香气便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宛若天成。
前头有人策马赶来报告,韩声听完,不冷不热的下了结论:“魔族雪域森林。这回算是踩进阎王殿了。”
冰原上的寒冷此刻才感觉出来。天气阴沉,朔风伴着冰片,仿佛要将衣服划开。
女官碧喜从另一辆马车上取了水貂大衣想给辛拉穿上。她摇了摇头没有接,刚要开口,暴风雪骤降。
车队四周陡然刮起的旋风,让众人乱了手脚,马匹嘶鸣奔逃打乱了队伍。韩声快速分辨着辛拉的位置,边拔剑护在一旁,边努力倾听风雪中的声音。
这场小暴雪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风雪退去后,狼狈的众人俱是被吓了一跳:车队已然被无声无息的围住了。
韩声虽说面上镇定,但心里还是惊了一惊。面前成队的鬼骑士,着清一色纯黑斗篷,在这样的风雪下,丝毫不见凌乱。骑士们的坐骑是暗夜般的黑马,微微昂蹄,便有凌厉的杀意透出来。
鬼骑士中身量较小的一个策马略向前几步,声音平平地开口:“广郡王?”
是女子的嗓音。
韩声有些诧异,但还是回了话:“在下广郡王韩声。”
鬼骑士面无表情,依旧平平地道:“这边请。”说罢便策马在前带路。
魔域无双境,地处砂之国、雪之国、泽之国、风之国四国交界处。这四国间极少有战端发生,一是各国实力不相上下,另一方面,则是忌惮魔族力量,轻易不敢将战火蔓延至此地。
行了不多时,鬼骑士就在界碑处停了下来,那个女子又用平板的声调说道:“车辆、马匹一律不准入境,劳烦各位步行。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前方会有人迎接。”语毕,不及众人反应,竟是闪电般的离去了。
辛拉一把掀开帘子跳了出来,神情颇为激动:“好快啊,这就是魔生吗?”
“他们是亡灵。每个魔生死去后,他们的死魂就会被召唤出,成为不死的冥灵,加入鬼骑队。然而他们惧怕阳光,统治者便用烬为他们制衣,让鬼骑士能在白日出现。”
“烬,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鬼骑士凭着烬的保护,曾一度在边境造成恐慌。各国边境百里之内无驻军,就是这个原因。”
“居然,是亡灵啊。”辛拉喃喃,半晌才反应过来:“诶,你是谁?”
方才说话的女子从大道上缓步走来,揽衣略略施礼:“魔域长老画争,恭迎广郡王、乌尔希淑郡主。”
自是无人敢受她的礼。韩声侧身道:“长老客气了。”
画争露出温和的笑。她眉目和善,面貌端正,穿一身月白的兜帽长袍,衣摆宽大摇曳,别有一种洒脱之意。那是魔生在祭祀、祷告等重大场合下才穿的袍子,寓意尊崇。
女子拍拍手,立即有女婢出现,清一色的祭礼服饰,目光恭敬。
“随从先跟她们去休息。”说着将目光转向广郡王:“两位这边请。”
行至境中,远远便见一条大江横跨境地奔腾流过,子午莲娇俏绽放,飘满江面。江边不曾立碑,因而不能得知是条什么江。
“这是江吧?”辛拉有些吃惊。居然,在江里开出了花。
她遥遥望着,有点回不过神,一阵香味噌地入了鼻腔,好像苏合香,又像蜜糖,醇厚香甜,让她昏昏欲睡。
迷糊间被人推了一把,脑袋里混沌的迷雾顷刻散去。她回了回神,看见画争盈盈的笑脸在面前放大。
“无双境,可是处处危险。”
辛拉傻傻看着她,还有些糊涂。韩声上前暗暗推她,将她带入神殿。
神殿宽阔肃穆,殿中跪伏着众藩王,殿堂前方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人,听到有人进来也无动作。
韩声与辛拉在画争的指导下与魔生一同进行祈福仪式。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乖乖听话总是对的。
进行三次跪拜礼后,巫女开始吟唱祈福经文。辛拉百无聊赖地听着,觉得甚是乏味。
祈福文才唱到一半,一个少女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清泠泠地叫了声:“小瑄!”
神殿一片死寂。
众藩王以额触地,伏跪着不敢抬头。巫女停止吟唱,惶恐地看着坐于蒲团上的人。
韩声只觉身畔月白衣衫一动,众人便自行让出一条道。画争上前拉了少女往蒲团坐去,满是宠爱的说:“我的小姐,今儿个有祈福仪式,没人跟你说吗?”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来找小瑄。你们在祭神?”
身后是高低有致的抽气声,韩声也不自觉绷紧了神经。百年前一场浩劫,神魔两界结下了永世无法化解的仇恨。如今没拿他们来血祭就不错了,怎可能献祭于神。
画争眸子里依旧是不变的关爱,但目光却深邃了些。“只是向先主求福罢了。小姐可有事?”
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四下瞧了瞧,然后低声问:“奚蒙说,我是归邪。姑姑,归邪是什么?”
画争大为震惊:“那尔支•奚蒙?”
少女点头:“就是他。”
坐在旁边蒲团上的人讥讽的开口:“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怎么我让你去死,你却从不去?”
画争低低地唤他:“圣……”
那男子并不理睬,径自将翻阅的经文阖上,起身离去。少女慌慌张张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一旁。
随着他的接近,辛拉闻到一缕香味,应该是花香,清清淡淡,若有若无的在空气里缠绕。而又有一种冰冽至极的寒香,随着少女的走动而释放。
两个迥异的人,两种冲突的香。辛拉忍不住要笑。
他在韩声面前站定,语调漫不经心:“你来晚了。”
那是极蛊惑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冷淡,却偏偏能让人软下去,仿佛引着你往地狱里掉。辛拉不禁抬头去看,终是震惊了。
极年轻的脸,肌骨细腻,是比女子还要倾国的容貌,眼角眉梢一派温和无害,稍稍抬眼,便有万千的妩媚与风情。照理说这样尔雅内敛的气质,应该让人觉得温暖舒服,但那种凌厉的气势总让人难以忽视。他只是静静看着你,却迫的你不敢抬头正视他。
关键是那银色的发,在光线通明的大殿,闪着熠熠的光泽,就像一束月辉。辛拉几乎忍不住要上前触摸了。
“姑姑,他们是谁?”少女探头问。
画争上前引荐。“这是广郡王、乌尔希淑郡主,这是圣和蓝真小姐。”
韩声有些惊愕。这就是魔族统治者?怎的这般年轻。
冥瑄摆摆手,颇为不耐:“运冰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们能出多少价钱。”
“运冰?”这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是否动怒,但目光却是愈发幽深了。“苏靖澜就是这么办事的?”
画争也被弄糊涂了:“大西国派了使臣来,说是要购进雪域森林的冰块,一月一送,全权交由广郡王处理。王爷竟是不知?”
韩声颇有深意的瞅了瞅辛拉。“使臣可还在?”
“已回去复命,不过留了书信。”
冥瑄不再看他,径直走了出去,声音遥遥传来:“信晚些时候会送到你那里,这事明儿个再谈。”
一行人被安排在离江较远的别院里。无双境与各国交易不少,所以境内多设别馆,用于来往接待。境中三十六坊天下闻名,四海之宝,灵法器物,俱是千金难求。
韩声在房内翻看折子。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让他们损失了很多人手,下面的一清点完就呈报了上来,他看了一遍,觉得极为头疼。
突地传来敲门声,将门打开,却是画争站在外头。
“要请您走一趟了,商量运送冰块之事。”
“不是明天再谈吗?”
她抱歉地一笑:“小姐想见乌尔希淑郡主,我想了想,一来您可看顾这郡主,以免有闪失;二来,索性就将事谈妥了。因此才冒昧打扰。”末了,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圣已经在等您了。”
推门,便闻到细软甜香,伴随着女子笑闹的声音,一并侵袭感官。转过琉璃插屏,便见辛拉与蓝真坐在桌边笑闹着,手里不知在把玩什么。冥瑄闭了眼在另一边歇着,旁边侍立了一人,从装束上看却不像魔生。
知他来了,冥瑄才懒洋洋的睁了眼,墨色的眼瞳仿佛要把人的神魂吸进去。手指轻击桌面,他不疾不徐地对立在一旁的人道:“量减一半,样式就照小姐说的去做,半月内送来,去吧。”
那人听令退下,经过他身边时,韩声才看清他衣上的花纹——九鸢花。这么说来是苏格门人。既是穿那样的衣服,在苏格门内定是位高权重了。
收回目光,他瞧着冥瑄正想开口,另一头的蓝真已经欢天喜地的扑了过来。她一头栽进冥瑄怀里,鼻尖蹭着他凉滑的衣裳,撒娇一样的说:“小瑄小瑄,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个藤摇椅?”
冥瑄敛眉,拎着她的衣领道:“自己去跟白尧说。”
蓝真皱皱鼻子:“好像太麻烦他了。”蓦地又笑嘻嘻的跳开,同辛拉一处闹去了。她高兴的时候,眼里流光溢彩,是寻常女子没有的华光。
“小姐很喜欢郡主呢。”画争叹道。韩声不置可否,他接过递来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方开口:“确是大西国的谕旨。”
“一月一送,量要多少?”
“一宫之用即可,至于价钱……”
“不用钱。只要免除苏格一门在大西国的商税,可办得到?“
“自然。”他心里疑惑,忍不住问:“就这样?”
他淡淡瞥他一眼:“就这样。”
辛拉醒来时,天已大亮。女婢端了温水服侍她洗漱。里面滴了玫瑰水,帕子上也熏了香。冷冽的香气,专祛燥热。满室芬芳,像极了蓝真身上的青果香。
洗漱完毕,便有人领至广郡王处共进早膳,他方解决公事,抬眼往窗外瞧,就见她懒洋洋的从院子里走进来。
辛拉穿了件白净的鲛丝纱衣,领子、袖口及衣摆处,均用金线绣了两重心字花纹。纤细的手腕上套一只银线掐丝的手环,上面几个小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又在手环上绕数根细小的银链子,延伸出去连着中指的镂花戒指,颇为好看。项中也是银线掐丝的颈环,串一颗夜明珠。如墨长发用五凤玉扣挽起,只挑落几丝垂于颈边,更衬得肤白如雪。
虽说这一阵天天见,也不免叹一声惊艳。夏衣宽大的袖子如波摆动,竟似飞仙一般。
她边走边嚷:“小王爷,你昨夜可听到什么声音?把人折腾的睡不着。”
他自是知道的。
蓝真再不济事,也是冥瑄的女人,当众辱骂她,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半夜里突然举行的活祭,不过是名正言顺诛杀他们的理由罢了。冥瑄的冷酷,世人皆知。
韩声但笑不语,将一碗冰糖薏仁递给她。辛拉见他笑得高深莫测,撇撇嘴,接过只管喝。
方用毕早饭,便有一巫女伴一名女官进来行礼。
“红绡见过王爷,郡主。”
那巫女盈盈一拜,血一般的红色长袍划出曼妙弧度。
红绡长得妍丽细致,穿一身鲜红的兜帽衣袍,竟生出几分诡魅来。她招招手,身后的女官奉上一个托盘,上面一只细颈浮雕小银瓶,花纹繁复瑰丽,另一银盘上摆数颗青绿色小果。摆在桌上,冷香暗动。
她立于一旁,清晰有礼地说:“得知两位午后便要启程,苏长老命红绡代小姐送点薄礼给郡主。瓶中的是青果香,这些新鲜的青果是可食用的。”
辛拉“啊”了一声,略显兴奋道:“还是小蓝好,替我谢谢她。”
韩声从她手中拿过银瓶,慢慢转着看,待看到一侧时顿了顿。果然,上面有莲花纹饰,是三十六坊水精阁的东西。他定定看着那些青果,心下了然。
“有劳费心,烦代我转达,多谢招待。”
“王爷客气了。”红绡道,行了礼便退下。
一旁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略略侧眸,不出声。
“才住一日就要走了吗?”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辛拉又说:“你可知道,阿烈为何答应和亲?”
韩声终于看她。她抿一抿唇,却不说下去了。
直至入宫,她再没提过这事,依旧是一派天真胡闹的模样。韩声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看着那样的欢愉,慢慢衍生出一种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