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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自从晏果成功出笼,花时在晏果的心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什么嫉妒不满,通通拍拍翅膀飞出了九霄云外,对花时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河绵延不绝,一心一意地把花时视为至交好友——这可是他有生之年遇到的,破天荒让他爹缴械投降、放他去玩的人!他娘都不成!

      同时,花时自有一套经管小公子的办法,连着几天,他陪着小公子外出游玩,随口吟诵的诗句,在恰如其分的景色中,让小公子过耳不忘;小公子喜听异域趣闻、民间故事——这是宫廷礼教空缺的部分——而边关出身、江湖挣扎的花时正能满足小公子的渴求。一来二去,小公子不说出口成诵,倒也能旁征博引,在书房里坐得住了。

      兰旭乐见其成,确定花时与果儿中毒一事无关后,有这一份格外的愧疚打底,他对花时更是欣赏;些许时日相处下来,不经意时,眼前的花时就会模糊成他的爻儿,心中不可名状、不足为道的隐痛,迫使他对花时愈加上心,得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或者宫里下来的赏赐,都惦记着给花时一份儿,如同给爻儿的补偿。

      花时也不负众望,在他的影响下,果儿日渐向好,照之从前的不思进取,居然也有了些积极向上的模样,就连宫里都风闻了:除兰旭外,公主府又来了个能制住小公子的大人物,太后和皇上好奇不已,但因花时武举人的身份,会试之前理应避嫌,遂催着小公子赶快进宫,好好描述一番这个奇才。

      花时自有分寸,带着小公子出门玩儿,特地选择了郊外人稀、景色宜人之地,不叫小公子再听到关于兰旭的风言风语——全因着兰旭事前没嘱咐他这般行事,如此大展信任,花时自然礼尚往来。一时间公主府的气氛欣欣向荣,就是府里的狗,在开口之前,都先朝人咧咧嘴。

      这日,晏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只促织,献宝似的送给花时。花时拎过精致纤巧的绣花提篓,左瞧瞧右瞧瞧,找不到开笼的地方,最后只能从竹条空隙间窥探内部,里面一直硕大的蟋蟀翻转腾挪,精力十足,没一刻停歇。

      晏果见花时动作生涩,叽叽喳喳地主动介绍起促织的乐趣来,还说这是最近风靡京城的消遣,讲到口干舌燥,却见花时面上安之若素,仿佛他的激动成了一出滑稽戏,不禁恼道:“喂,我说了大半天,你听懂了没有啊!”

      花时把提篓抛回去,问道:“那奸商要了你多少钱?”

      “你、你说什么啊,你懂不懂,你好好看看这个头儿,这品相,这颜色,这叫蟹壳青——”

      花时不屑道:“这种货色,专捡你这种有钱的小傻子骗。”

      “你——”

      “愣着干什么,换身儿轻便衣裳去。”

      “干什么?”

      花时哼笑道:“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好货色。”

      ……………………………………

      花时带着晏果去京郊野地里抓虫,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得了两只。小孩子一沾玩乐,便忘了时间,顺儿急得抓耳挠腮,又得盯着被草丛淹没身影,省得和小公子走散;最后还是平安出了个主意:他先回府禀告公主和驸马两位公子的行程,顺儿就在原地伺候。

      花时得的两只蟋蟀,是难得一见的青黄头,通体乌黑油亮,头圆牙大,机敏勇武,品相上佳,但非绝品,因一只腿短,一只项窄。这个品种一向生长在骄阳普照、燥气旺盛之地,阳气越炽,战力越惊人,最佳产地当为淬火集砖的败窑。

      京城没这个条件,这两只蟋蟀已是难得,很是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借了月精之华,才削了它们的斗志。凭着这俩,要击败公子哥儿手里的漂亮玩物,绰绰有余。

      晏果听了花时的讲解,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花时有意锻炼他,偏不如他的意,激起晏果的好胜心,喂了他几招后,才卖个破绽,将两只虫交给他。

      晏果开心地抱着绣花提篓,上午的蟹壳青早被他放归故里了。一抬头,才发现已近午夜,平安那一去,竟一直没复返!晏果直接炸了毛,催着顺儿和花时就往家赶。

      到了公主府门口,三人下了马,不约而同往府墙看去,互相对视一眼,打定主意翻墙而入,至于马儿,暂且委屈他们在外一晚,明早下人开门,自会牵回马厩。

      正在三人商议先后时,角门开了。平安提着一盏灯笼,招呼道:“两位公子,你们可回来了,驸马爷要小的一直在这儿候着你们呢!”

      晏果生无可恋:“爹还没休息?”

      平安瞥了眼花时,说道:“驸马爷等着小公子去请安呢。”

      花时倒是从平安的眼神中得出了不明意味。三个人去了西院,果然灯火通明。兰旭里衣微敞,发丝松挽,半倚在榻上,就着灯火看书。晏果战战兢兢地请了安,兰旭不疼不痒地扫了他一眼,淡淡撂下一句:“下不为例。”

      兰旭打量晏果时,花时也在打量兰旭:却是一副就寝的装扮,灯光下别有一番慵懒随性,直到定睛瞧见了榻边的青缎靴——花时抬眼,正与兰旭的目光的碰个正着。

      花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兰旭别过眼去,耳尖泛起微红,板着脸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晏果出了院子,仍在懵头蒙脑,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笔直的小道叫他走出个崎岖迂回,他抓着花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都不让花时回到跨院去:“你说爹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气昏了头了,怎么都不打我了?我明天还是不出去了,不不不,不仅不出去了,明儿一大早你就来找我,教我练功夫吧!”

      花时很是费了一番气力,拔出胳膊,故弄玄虚道:“明儿你该干嘛干嘛,他没生气。”

      “什么啊,我爹生没生气我还看不出来,他都气昏头了,都没打我——”

      晏果一口一个“我爹”,花时听着刺耳,心中不悦,皱眉道:“我言尽于此,其他的随你。”

      晏果见他这般笃定,不禁狐疑起来:“那,他真没生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花时转身,边往西跨院走,边说道:“不告诉你。”

      晏果气得跳脚,但要找花时算账的话,就要经过爹的院子,勇气鼓了又鼓,思来想去,终是咽下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确如花时所说。

      花时则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脑海里是兰旭微红的耳尖——兰旭百密一疏,脱了外衣拆了发髻,唯独没藏好鞋子,那双鞋子上,还沾着京郊的黄土和几根郊外才生长的嫩草。

      也就是说,兰旭得了平安的消息,一路寻来,隐在暗处,看他们逮蟋蟀,看了足足一个晚上,最后赶在他们之前到家装模作样,还让平安陪着演戏。期间既没现身破坏他们的乐趣,又没催促他们赶快回家,暗中盯着护着,可谓用心良苦。是以他偏不跟晏果解释,这样,就是他和兰旭两人的秘密,晏果不配知道。

      对唯一的儿子,兰旭真是个好父亲;曾经他是他唯一的儿子时,兰旭也是这样对他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要扔下他呢?花时怎么也想不通——兰旭是个能为儿子付出生命的父亲,有什么是比失去生命还要可怕的呢,为此不惜抛弃他?

      花时在思考中慢慢睡去,又是那年的边关,黄沙漫天中,他摘下了一朵小黄花,回身想送给爹爹,却了无踪影。这一次,天地间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他。

      …………………………………………………

      第二日,晏果早早爬起来主动练枪,下午还背了两页书,一整天下来,爹果然没来找他算账;又一日,花时带晏果去了促织斗场玩了几把,屡战屡胜,全无败绩。晏果倒也自恃身份,不敢痴迷,过把瘾就及时脱身,赢的二十两银子都赏给了花时,花时转手用这二十两银子,在回头酒楼包了个包厢,给晏果做宴。

      晏果彻底对花时心服口服,将平安和顺儿打发去散桌,他和花时独占了包厢,席间举起酒杯道:“花时,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晏果的好兄弟,但凡有事儿,只管开口,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本公子还没怕过谁呢!”

      花时捏着鼻子做戏这么些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哄晏果是假,博取公主府信任是真——他毫不客气地认下了这份殊荣,四下看了看,笑道:“到让我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收了笑容,蹙眉担忧道,“不知给小公子下毒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缉拿归案。”

      晏果道:“嗐,有太后皇上,我爹我娘在,早晚能水落石出的。其实我还挺享受的,解了毒之后修养的那几天,可把我自在坏了,”斜了眼花时道,“倒是你,我之前可讨厌你了呢,我爹喜欢你,冲你笑的次数,比这辈子对我的加起来都多。”

      花时故作惊讶道:“怎么会,你可是他唯一的孩子!”

      “是啊,唯一的孩子,”晏果苦着脸道,“所以他就知道盯着我,搞得我一点自由都没有,这回肯放我出来,昨儿也没生气,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单是我闯祸的话,他早就抄家伙揍我了。”

      花时腹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与生俱来视如敝履的东西,自己却要机关算尽计穷力竭,还不一定能得到,好不公平!他自然不会苦口婆心地安慰晏果,让晏果知道兰旭有多爱他,等他让兰旭伤透了心的那一天,兰旭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他牵挂的人。

      花时笑笑,低头饮酒,不再搭话。晏果则越说越来劲儿,掰着手指头,细数对他爹的不满,数落到一半儿,忽然想起什么,心事重重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说——那群举人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我爹他——我爹他——”

      “不知道,”花时道,“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你爹?”

      “你疯啦!”晏果眼睛瞪溜圆,半晌又颓下去,“我觉得我爹不是那种人。”

      可惜,他就是那种人。

      花时冷眼看着晏果魂不守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开花结果。他转了话题,循循善诱道:“说起来,你不觉得那个白面举子很奇怪吗?说什么今年一定会考鈚奴相关的题目,侃侃而谈的,好像早就知道考题了一样。”

      晏果立刻被牵着鼻子走:“啊?不会吧,漏题可是大罪!”

      花时点头,以退为进:“我也觉得是多想了,真漏了题,哪能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晏果想了又想,摇头道:“不对,我记得府尹衙门的人说过,那位举子的老师,正是主考官之一,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孙大人!”

      “啊,那就……”

      晏果道:“罢了,左右明儿我进宫,叫皇兄多加留意便是。”又道,“你放心,我也会多替你美言几句的,到时候,皇上点你做了武状元,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花时忙推辞道:“俗话说武无第二,都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真本事,几句好话添不了彩头,反倒给公主府惹麻烦,我也成了那攀龙附凤之人了!”

      晏果一想也是,说道:“好吧,那你加油,务必考个武状元回来,别叫我爹失望,也不枉我讨厌你那么久。”

      …………………………………………

      次日,晏果一大早随公主进了宫,在太后那里撒娇耍痴了半天,又去御书房找皇上表哥玩。皇上年已十六,龙章凤姿,气度温和,眼神却是于万人之上俾睨天下的清醒锐利,他早退去了顽皮天真的孩子气,因此由为喜爱晏果,乐得无伤大雅地宠他,仿佛是在补偿自己今生注定的缺失。

      论尊卑伦常,晏果应下跪同皇上道安;皇上却先不很正经的拍了下他的头顶,笑道:“小矮子,可算舍得进宫来看朕了?”

      晏果揉着脑袋,不服气道:“哥,你再这样,我再也不来了!”

      “别呀,你不来,朕的耳朵,都要被太后她老人家念出茧了。”

      “哈,好哇,我要去告诉舅母,你背地里说她坏话!”

      “臭小子,你敢出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闹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安生下来,皇上总算得空问了大名鼎鼎的花时,晏果跟皇上说了好半天花时带他都去了哪里玩,又说到昨儿关于白面举子的推测,满面写着邀功。皇上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又笑眯了眼,问:“是你推测的,还是花举人推测的?”

      晏果想独占功劳,但他这个皇兄,即便笑眯眯的,仍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压,晏果一阵心虚,期期艾艾道:“是、是我俩一起推测的,诶呀,我记不清了!”

      皇上笑眯眯道:“你从前处事毛躁语不抓理,这回倒是有理有据侃侃而谈,看来那位花举人做老师很有一手,等他高中,以后朕有了皇子,就召他进宫来做太傅。”

      晏果很是赞成,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皇上的贴身太监寇公公通报道:“皇上,周成庵周大人来了。”

      皇上起身,又狠揉了一把晏果的头顶,说道:“朕先去了,不能叫舅舅久等,改日朕再招你好好说会子话儿。”

      晏果确实意犹未尽,但国事为重,遂招了一帮熟悉的小太监小宫女,去御花园玩捉迷藏。

      ………………………………

      周成庵带来的,是许仕康已率兵驻扎在京郊的消息。兰旭身在礼部,更先周成庵一步得到消息,所谓近乡情怯,近人更如是。兰旭心中五味杂陈——他和许仕康不仅隔了岁月,还隔着冤死的大哥,和不知其详的爻儿。不过这次,他筹措武举,许仕康定会到场观摩,这个面,是非见不可了。

      申酉之交,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府,公主和晏果仍在宫中未归。花时倒是在,正在院子里温书。看到他,兰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他谈笑两句,可是心不在焉,一句话溜了半句的号,到后来强撑不下,只叫花时注意劳逸结合,然后进了屋子。

      花时盯着他飘忽的背影,放下书,叫来平安耳语几句。半晌,他端着一餐盘开胃的茶果,门也不敲,大喇喇推门进来,兰旭没换衣服,正端坐桌前,对着兰锜上的宝剑直勾勾地发呆。

      察觉到花时进来,兰旭如梦初醒,未责怪花时不请自入,反而给他让了个位置:“坐。”

      接着翻开茶杯给花时倒茶,拎起茶壶,发觉空空,侧脸刚要开口叫人,花时拍拍他的手臂,指了指餐盘中的热茶道:“我泡了新茶来。”

      兰旭弯弯嘴角,翻杯倒茶。花时细细审视着他的脸,与往常无异,但他就是能看出些端倪:“有心事?”

      “哪有。”

      “怎么了?”

      兰旭笑道:“马上就要考试了,担心你。”

      花时哼道:“你才不是担心我,”想了想,慢吞吞道,“我猜猜……是许仕康?”

      兰旭手上一抖,面色微变,立时又恢复,笑道:“净瞎猜,没你的事,快去看看书练练剑,要是考不中,我拿你试问!”

      花时才不管兰旭是不是撵他,径自讨嫌道:“看来是了。听说你和许仕康,还有艾松,情同手足,当年一同镇守边关,你却协助艾松叛变,多亏了许仕康大义灭亲,才稳定了边疆局势。你是怕这回见了许仕康,他会手刃你这个驸马爷?”

      花时字字砸在要害之处,兰旭捏紧了攥着茶杯的手,心上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透不过气来,面上倒是如常。但长久的沉默已经让花时发现了破绽:兰旭一向稳重持成,就是晏果中毒,处理起来,也是有条不紊,循序渐进,难得有这般倍受折磨的表露。

      花时绝不会错失良机,步步紧逼:“这不就是你做过的事,现在后悔,晚了吧?”

      “……兰某所做的一切,光明磊落,可昭日月,绝无半点违心之举。”兰旭抬眼,一字一句,“这句话,永远不会变。”

      很多时候,理智比情感更傻,也更复杂。兰旭的前半生充满了变故颠沛,是艾大哥给了他一个温暖安定的家。刚被带回艾府时,兰旭满心警惕恐慌,唯恐受骗欺凌,像一只炸毛的小兽,用充满敌意的目光审视世界。直到艾大哥用无限的包容暖化了兰旭的防备,兰旭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疼了不饿了不怕了,他却第一次嚎啕大哭。

      大哥告诉他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往后这么多年,再苦再累再疼,他都没吭过一声。后门荫入仕,效力疆场,曾经的街头流浪儿,成了一名骁勇战将,直到大哥冤死,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有些气儿就是不能咽下去,咽下去就噎得你留下几颗泪。

      但他又不得不妥协,因为他不再是幼弟,他要扛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对晏果、对公主……还有爻儿。

      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

      他却不知道,他一心保护的爻儿,就坐在他身边,对他失望至极:“你还嘴硬,毫无悔改之意,你对得起——”

      你对得起被你放弃的我吗?

      “时候不早了,早点歇下吧。”

      兰旭开口送客。花时愤而甩袖,临到门口时,忽地转头道:“我一定会考中的!”

      这辈子,你我注定纠缠不休。

      …………………………………

      当夜,二人各怀心事,辗转不成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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