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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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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旭从制药间出来,神色疲惫,眼睛却水洗过一般清亮。他回到药房,却发现花时和枕头都不见了,忙去了药庐查看,却见花时坐在药庐门口,抱着枕头,望向远方重峦耸翠的山头发呆。

      竹林潇潇,花草遍野,药庐独立山间,踽踽茕茕,像广漠铺洒的青绿写意中一笔突兀的工整,反客为主。

      兰旭走上前去:“怎么自己回来了?”

      花时收回目光,直接垂了下去,没有迎向兰旭:“你不想我跟你睡。”

      “我是怕碰到你的伤口。”

      花时没再吭声,态度疏离;兰旭微觉有异,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当他是累了,问道:“要不要回房歇歇?”

      花时仍不理他。

      正下午,夕阳斜照,秋风习习。花时恹恹,兰旭只得回药庐拿了毯子出来,捂在他身上;心里盘算着:许仕康赶到西陵渡口时,即便没碰上邵大人一行,久候自己不来,也该知道出了大事,除了派人找寻以外,当揣测到“大事”与“盐”相关,定会林立一路上盘查天马镖局盐镖的关卡,总能拖延些时日。

      可就算拖延,算算日子,镖车也快到京城了,朝廷还被蒙在鼓里,事不宜迟,他必须先安顿好花时,另行北上。但如何能稳住花时,让他乖乖的别再趟这趟浑水,别再露面……

      兰旭心念一转——他本想两全其美,既保住花时的官位,又解除大雍之危,目前看来,只能舍一保一。

      遂蹲在花时身前,佯作轻松,说道:“爻儿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开心?”

      花时望定他,良久开口:“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兰旭笑道:“想通了什么?说来听听。”

      花时摇摇头:“没什么。”

      兰旭没有纠缠下去,赶走围绕在他发丝上的白色蝴蝶,说道:“我也想通了一件事。”

      花时仍盯着他,火红的晚霞落在眼里,灼烧着一团迷雾般的死气。

      兰旭接着道:“你不是要我跟你回西域吗,我跟你走。”

      出乎意料的,花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死气沉沉毫无变化。兰旭不禁皱眉道:“你不高兴吗?”

      花时弯起一侧唇角,扭曲出一个冷笑:“高兴,我高兴得要死了。”

      ——他就知道兰旭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这话出现在晌午之前,他一定高兴得要死了,而现在,他知道这是一个饵,咬上去,就会被兰旭亲手了断。

      兰旭宽慰道:“我跟你走,就我们两个。”
      “晏果呢?”
      “不带他。”
      “许仕康呢?”
      “我只要你。”
      “你的艾大哥呢?”
      “……”兰旭叹了口气,“爻儿,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艾松了。”
      “有啊,你的心里有他。”

      “艾松待为父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人之常情。”兰旭耐心道,“爻儿,我谁都不要了,只要你。既然你是为了爹爹而来,那么大雍的兴亡,对你没有意义,等我回去把鈚奴和无记业勾结的消息告知许仕康,我立刻和你一起走,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最慢一个月,我就回来,好不好?我一定回来,你再信我一次。”

      白色蝴蝶去又飞还,花时抬起指尖,蝴蝶无声地落在上面,雪花一样。

      “还记得你跟我讲过,夏天白色的蝴蝶越多,冬天的雪就下得越大,它们是冰雪的耳报神,”花时道,“然后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南疆,不是边关,南疆没有冬天。”

      兰旭就是南疆的雪,白色的蝴蝶是他的信使。南疆有白色的蝴蝶,却永远不会下雪。

      ——自己就要死了。花时想。兰旭的承诺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五六年之后,他又可以回到京城,继续他的人生,他暂时放弃那些人,是因为以后和他们的日子还长着。

      兰旭不救他,但至少愿意骗骗他,不能心满意足,起码知足常乐。

      花时这样想着,可支撑他一路走来的心气沤烂在了心里,剩下一坨肉堆碎着。就这样吧,他心灰意懒,就连承诺也是自己求来、抢来的,悲痛注定无可化解,那就干脆晾上一天,他便能心甘情愿地放手。

      兰旭不自在地笑道:“那你要多多享受下南疆,西域雪期漫长,再想晒到这么足的阳光,可就难了。”

      花时转过呆滞的眼睛。冷热已经没有区别,世上酸甜苦辣,兴衰荣枯,都在渐渐与他断绝联系。兰旭曾是他与世界沟通的桥梁,即便是恨的方式,但谁又能说,黑夜中的流星不比白日的雨滴更闪耀呢。

      兰旭的许诺一如天边晚霞,绚丽,缥缈。

      他起身回了药庐,趴在床上,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途经风霜雨雪,终于倒在了路途中,一动不动。

      兰旭在门口站定,半晌默然回去了药房。药房称重药材的台子上,放着印花石坛。

      兰旭从台子下方拿出了鹤背寒。

      自从花时用它自戕,兰旭再不敢让他接触到任何尖锐物品,鹤背寒被他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石坛,然后一如当日的花时,抠出了子剑,调转剑尖,扒开前襟,对准了心口。

      —— “此蛊虽用于解毒延寿,但它脱胎于灵犀蛊。灵犀蛊是南疆男人操控姬妾奴隶的手段之一,十分恶毒。那些姬妾奴隶植入雌蛊后,植入雄蛊的主人与之交合,引动雄蛊吸收雌蛊的生命精气,得到滋养,从而青春焕发,活力四射;雌蛊则会萎靡不振奄奄一息,全赖雄蛊往后一个月至少一次的……精元浇灌,否则……死状相当凄惨,以此让雌蛊不能离开雄蛊,确保他们的绝对忠贞。”

      剑尖寸寸破开心口,殷红的朱砂痣被劈开两半,从中流出一行血泪。

      ——“蛊虫需要心头血的引诱,雌蛊脆弱,进入心脏后要静待三个时辰左右,忍过钻心蚀骨之痛痒,就坐稳了。南疆这边都是提前把人绑好,担心挣动,以免前功尽弃,你……自己决定吧。”

      他不需要,身体的钻心蚀骨,如何比得过十六年前爻儿挽留的哭声?如何痛得过爻儿在他眼前自戕的绝望?

      胸腔重重一颤!像是被猝不及防受到了进攻似的,心脏一直像薛神医的那盆黄牡丹般娇养着,生怕伤着碰着,这是与命紧密相连的关键,以往受到的都是情绪的挞伐,外界从容的伤害,前所未有,它惊讶地震颤着,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兰旭与之相反地松了口气,迅速抽回剑身,手腕无力,半身血的子剑哐啷掉在地面上,血珠飞溅到四面八方,慌慌张张的,都在不可思议。

      兰旭尽量平静着手腕,扳了几次,扳开石坛的封口,一股怡人的清香窜进鼻子,精神为之振奋。嗅到血腥气的蛊虫躁动不安,雄虫活泼泼地攀着光滑的坛壁,屡滑屡攀;一旁的雌虫文静很多,却也昂起了小小的身子。

      兰旭沾了点血,将雌虫引到手上,送进伤口。雌虫渴饮,蠕动着渐渐隐没体内。

      兰旭将石坛扣回原状,向床铺走去,就在手指接触到床铺的一刻,忽然心脏猛缩!

      仿佛一头猛兽在疯狂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张开口,窒息上涌,一声也发不出。

      他紧紧攥着拧着床单软枕,身体颤抖,像暴雨中的池塘,表面腾腾如沸,内里翻江倒海。

      ……还是痛的。还好爻儿不必遭这个罪。

      三个时辰后,痛感渐缓,兰旭面容惨白,嘴唇咬得血肉稀烂,额角尽是冷汗,每一片肉从体内用勺子刮下,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被绞成了泥。

      他慢慢从床上起身,床单像遭了雨;身上血和汗融在了一块儿,脏污不堪。闭眼缓过了气,抓过早准备好的金疮药,洒在创口上,然后用纱布紧紧缠住。

      一切刚刚开始。

      他投湿了毛巾,冰凉的水渍擦去狼狈。冷可镇痛,也可提神。重新套上干净的衣裤,兰旭将子剑收进袖口,捧着坛子去了花时所在的药庐。

      ——“雌虫吸饱了血,痛感便会褪去,这是雌虫精力最充沛之时,趁此时机引动雄蛊,事半功倍。”

      夜深人静,薛小神医赶在下午去了镇上,特地说明今晚不回来,算是成全他最后一丝体面。

      兰旭立定在药庐门前,合上眼,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花时,他都没有过主动求欢,何况现下是爻儿——他会怎样看待自己?明知血缘至亲,却仍不知廉耻。但他一直以来就没什么尊严,幼时乞食街头,青年厚颜苟活,人到中年,抱着残疾的自尊粉饰面目挨挨度日,如今也要典卖给□□。

      只要爻儿能活,也许他不排斥——他们还要一起去西域。

      兰旭定定神,推门而入。花时仍是下午回房,趴在床上的姿势,听到声响动了动,转过身来,见是兰旭,颇感意外,但没有出声。

      一个晚上,足够他煎干痴妄,游刃有余地应对兰旭的薄幸。

      他以为兰旭要旧调重弹,打定主意,就是变成孤魂野鬼,也要缠住兰旭寸步难行。兰旭要他死,无所谓,有生之年他不可能让兰旭离开他的视线,那些承诺,他一个字都不信。

      岂料兰旭坐在他床边,目光忽闪,耳尖在月色下可疑地发红。

      花时不禁慢慢坐直了身子。

      兰旭把被子往他身上拽了拽,垂着眼皮开口道:“爻儿,你身中乌石草和活水的剧毒,之前没告诉过你,是怕你吃心,今天薛神医找到了解决之法,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你忍着些。”

      花时更加意外了,他分明听得,兰旭都不肯献出一碗血,难道是他被薛小屁孩儿说服了?这般一想,脸色一沉——兰旭不给,他也不要。经人劝说才回心转意的东西都是勉为其难,他不要不纯粹的东西。

      他等着兰旭接下来的话,如果真的是他的血,他准备好了无数刻毒的言辞予以反击,然而兰旭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兰旭从袖中抽出了子剑。

      花时愕然。

      兰旭道:“是一种蛊,从你的心口进去,然后……”

      兰旭呼吸都为之错乱,花时立即明了未竟之言,万千话语在舌尖滚动,竟不知先放出哪一句才好,他呆呆地看着对准心口的剑尖,那里尚未愈合,豁着红嫩嫩的新肉,像婴儿咧开的嘴。

      兰旭心一横,剑尖向前捅去。

      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仿佛成熟的果子破皮涌出了汁液。

      花时喃喃道:“你这是救我,还是杀我……”

      兰旭狠下心没有收手,直到感受到脏器的阻挠,烫手似的抽出短剑,血珠飞溅了他一脸,一如雪地红梅,兰旭就势引出雄虫,送进心口,然后立刻撒上药粉,就在他要给他绑绷带时,花时胸膛一阵剧烈起伏!

      兰旭大惊,以为是雄虫出了什么岔子,一抬眼,却见花时眼底血丝成片,愣神的片刻,被花时一把按倒在床。

      虽然对接下来的情事早有心理准备,但血流成河的情景不在准备之内。兰旭心惊胆战:“先包好伤口再——”

      “再什么?再上你?”

      花时冷笑。兰旭的心沉入水底,这一次,他真切看到了花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

      “兰旭,你贱不贱啊?你是我爹,我亲爹,你宁可让我上你,都不愿给出一碗血来救我?!”

      兰旭恍然,他听到了,还好、还好没有听全——

      花时看着他释然的神色,猛地想到了那天兰旭的梦话,嫉妒、怨毒与嘲弄一拥而上:“你根本不想要我,只想要那个能上你的花时!可惜,他从头至尾都是假的,没有这个人,没有!!”

      言罢,翻身下床。时间紧迫,兰旭岂能让他走,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我知道没有花时,我要的是你,是爻儿!”

      “我是你儿子!”

      “就算你是我儿子!”兰旭大吼一声!震得花时发愣。兰旭穷途末路,乞丐一样毫无尊严的乞求着能勒死他的羞耻,“……你不是要报复我吗,你成功了,”兰旭指尖颤抖,“我求你再报复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一次就好。”

      说罢,不等花时反应,手已奔向花时的腰带。

      花时身心千疮百孔,却昂首屹立,像一个凯旋的将军,怜悯地看向匍匐身前的败将千方百计地取悦着自己。他看到父亲的肩胛累累瘢痕,他独爱的那一株被后来的岁月层叠掩盖,让他愤懑。

      暴力深植人的本性,如同性与饥饿,不可磨灭。

      “我要的,和你主动送的,是两回事。”花时道,“让我看看,为了我,你能下贱到什么程度?”

      兰旭捧着花时……………………,如捧珍宝,……………………

      与其残喘,不如燃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跑医院,更新会很不定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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