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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西散关,位于京城西南部,是海外货物流通集散地,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囊括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虽号称“集散地”,但只偏占一隅,自关闭马市之后,海外贸易小小地蓬勃了一阵子,后又因政策打压,一直难以形成规模——店铺东家多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猫一天狗一天地活过来,至今也存在数十年了。

      花时还忖度怎样说服兰旭跟自己走一趟,没想到兰旭不由分说,领他去了,全不似之前的避讳。花时心思玲珑,转念便想到定是此行危险,兰旭放心不下,再深一思索,便将皇上和许仕康打的配合猜出了七七八八。

      俩人皮里阳秋,挨个儿店铺问过去,终于在一家博纳海川的老字号,掌柜的端着信,看出了些眉目,说道:“这应该是泰西的文字。”

      花时眼睛一亮:“你确定吗?”

      “这……”掌柜犹豫片刻,不置可否,“泰西地处西域更西之地,一道无涯天堑相隔,只能绕路翻越雪山,每年冒死去那边进货的人,回来仅剩十之一二,本店有两件泰西的颇黎瓶,底部纂刻有两组类似的字符。”

      花时急道:“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这……”

      兰旭一听不像话,把花时拽到身后,歉道:“孩子鲁莽,店家莫怪,物品贵重,不敢劳烦店家请出来,可否告知店家是从哪里进到的颇黎瓶吗?”

      掌柜谨慎地打量了两人几眼,方说道:“看你们应该不是同行,但这进货渠道是本店的秘密,我是绝对不能说的,如果你们当真有心,可以去棉衣铺子问问,从泰西回来,雪山是必经之地,做夹绒夹厚棉衣的,基本不是去北边,就是去泰西,这帮人肯定会讲泰西话。”

      兰旭灵光一现,问道:“雪山,店家指的可是雪域高原?”

      “不错,上面是一段平地,不然山路陡峭,更没人能活着回来了。”

      兰旭若有所悟。花时见兰旭出头,乐得后稍,大框架把握方向,证明他章法有度,细节做得越少,越能抽身而出。两人出了店铺,兰旭拉住花时,问道:“你那个药方从哪儿得来的?”

      花时思考了下,说道:“以前囫囵吞枣,逢书就读,忘了是哪本记的了,就说是服用之后身体康泰止痛,与常人无异。”

      兰旭像蝎子蛰了心口似的,又酸又痛,认定花时是练武少人看顾,受了重伤,也不管有没有后遗症,只为了止痛,就胡乱用药,因说道:“以后万万不可再用了,知道吗?对大脑有极大损伤的。”

      花式乖巧点头,双眸水润。兰旭爱怜心起,温声问道:“这方子的主要药材来自雪域高原,你是从哪里购得的?”

      花时双目一凝,心中窃喜:他正想着怎么把兰旭引到刺客的背后主子那里去,以此把水搅浑,引起大雍内斗,没想到打瞌睡送枕头,遂信口扯谎:“我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最后是一个药店的老掌柜让我去回头酒楼问问,他们做菜,有时候也会用到药材,我就去回头酒楼,央求厨子卖给了我一些,要价比我在边关的时候高不少呢!”

      提到回头酒楼,兰旭也是精神大震!他昨日翻阅果儿中毒案的案宗,发觉回头酒楼老板娘吴秋雁的供词非常简单套路,不符常理,便想着从此处着手,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去到回头酒楼,店面上只有掌柜伙计和后厨,厨师是西域人,看了信上的文字后,用蹩脚的汉话说道:“这是泰西文,具体什么意思,我不懂。”

      兰旭扫了眼墙壁上的菜牌,回过头来问道:“贵店的雪荷花乌鸡煲所用的雪荷花是从哪儿进的货?”

      “进货是我们老板娘管,你们要找她,就晚上到芳华香去。”

      花时好奇道:“芳华香,那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和厨师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兰旭微窘,告辞后拽着花时出来,对上花时单纯清澈的目光,轻咳一声,说道:“芳华香……是京城很出名的一家……青楼。”

      花时尖锐地凝视他:“你去过?”

      “当然没有!”兰旭脱口而出,复又羞恼,去没去过,又不用跟花时报备,正色道,“芳华香的老板娘名叫吴秋雁,几年前开了回头酒楼。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你见过她?”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简单?”

      花时的语气咄咄逼人,兰旭皱眉道:“果儿的案子有些蹊跷之处,和吴秋雁有关,”——他没敢实话实说是许仕康告诉他的,不然花时不定怎么阴阳怪气,或者爆炸——“总而言之,这个吴秋雁,与西域来往密切,没准儿真能懂得些泰西文。”

      “但愿如此,”花时意犹未尽,咬了咬下唇,“你真没去过?”

      兰旭狠狠白了他一眼,拂袖径自往前走,花时在后面一乐,小碎步跟上去,撒娇道:“诶呀,我就问问嘛,去过也没什么。”

      “我——”兰旭猛地停住脚步,环视四下,压低声音,愠道,“我是驸马,岂能去那种龌龊地方!”

      花时酸溜溜道:“原来不是不想,是不敢啊。”

      “你!”

      兰旭辩白不过,剜他一眼,再不吭声。花时怕闹得过火,赶忙换了话头,指着不远处一家茶馆道:“离晚上还有些时候,我们去喝杯茶,坐一坐。”

      ……………………………………………

      京城东南角,临南城门内有一条风月街,顾名思义,专做些私男野女苟合的生意。其中靠北的门面多是清馆,鲜有梳拢,清倌人的身价水涨船高,深受商贾雅客欢迎,日日一掷千金;南边的欢场则赤\裸坦白,尽是些挂牌子接客的红馆了。在店店毗连的一条条胡同缝隙里,更有些简陋腌臜的私窑子,多是貌丑的或半老的,专伺候些贩夫走卒、皂吏伙夫等下九流的市井贱籍。

      整片区域最奢华也最著名的便是芳华香,独一份儿的三层楼,远远就能瞧见屋檐下招摇的几只大红纱灯笼。待近了,雕墙峻宇,美轮美奂,香樟木窗框镂刻着百花争春,奢靡华贵,栩栩如生,仿佛真有一股花香沁人心脾,初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紧接着青丝般的骚痒自心底生根、生长,徐徐爬向四肢百骸。

      华灯初上,兰旭和花时从街西口走进来,甫踏进街口,刹那珠翠环绕,满楼红袖招;更有甚者,难得见到两个俏郎君,当即宽衣解带,展示自己的丰乳肥臀,玉颈纤腰,另外的姑娘见了,立时有样学样,传染似的,没一会儿,个个儿酥\胸半露,泄尽春光,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眼前柳绿花红,耳畔莺啼燕语,兰旭何曾见过这么多女人皮肉,从耳尖红到了脖根,神情却处之泰然,目不斜视;可随着乱花渐欲迷人眼,兰旭担心花时把持不住,耽误正事,便要看管一下,却见花时满是兴奋好奇,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

      兰旭心里顿了顿,有了谱,这小子到底是对女人感兴趣的,以前又是戏班子又是武馆,见不到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对男人心生好感了,便以为是断袖之癖,很快他便会回归正道了。

      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头总哽着气囊似的,堵在胸口,不是滋味。就好像黄沙中渴水的骆驼,见到了不远处有一座绿洲,走进了才发觉那是海市蜃楼。不过还好,他驼峰里储存的执念足够支撑他走到终点。

      不多时,到了芳华香门前,比之一路走来的纷乱吵嚷,此处蓦然宁静,偶现一两声鸟鸣,装饰浓郁俗艳,反衬得气氛清雅,古怪、矛盾却又别致、和谐,别有一番扭曲作直的风味,正如姹紫嫣红中一株孤零零的清露百合,既唤醒采花人的轻抚怜惜,又忍不住将它攥进掌心大肆蹂躏,直至花液满手,香消玉殒。

      兰旭按下心中萌动,上前一看,门前两个含珠嵌贝的立柱上方雕刻着莲花纹,底端则是荷叶藤蔓纹,藤蔓交织攀爬,框住一对楹联:

      书香花香酒香茶香,闻众妙香,香香生色,便足优游老我
      诗境画境仙境佛境,是极乐境,境境忘尘,须知消受在人

      真是红尘紫陌中独一份儿的清雅,上联淡极则浓,清极则妖;下联雅极反俗,去璞归真。

      花时也上前欣赏了一遍,不屑道:“一个勾栏院,装什么天上人间。”

      兰旭瞥他一眼:“又不必你消受,不要多话。”

      花时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果真不再吱声。兰旭与他步入大堂,一股清甜香气扑鼻而来,不过分的冷,也不过分的腻,直教人上瘾,闻了又闻,飘飘欲仙。

      兰旭晃了晃脑袋,心知香气有鬼,指尖暗掐了一小块指腹肉,登时头脑澄明;他赶忙看向花时,脸颊粉扑扑的,鼻尖晕红,双眸水雾氤氲,不过眸色明亮,显然意识还在,但举止不免放浪了些,感受到兰旭的目光,花时小动物似的,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被兰旭提溜住衣领,拎远了些,低声道:“清醒点!”

      花时站定,拍了拍额头,半醉半醒道:“奇怪,我、我——”倏然抬眼,笑靥如花,又朝兰旭扑去,“我喜欢你呀!”

      兰旭只觉心花眼花,花时这句说过无数遍的告白在此刻猝不及防,不久前才刚刚因“海市蜃楼”而落寞的心情顿时激荡。发乎情止乎礼,在当下的空境宛如讽刺假道学的笑话。可他仍然强打起精神,冒着让花时难过的风险,推开他,顺手给了个轻巧的巴掌:“清醒点,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香味有古怪。”

      花时揉着脸,缓缓挺直了身板,举目四望,大堂中恩客浪荡,左拥右抱,嬉笑怒骂,仿佛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者全然不知,无心关注凡尘。屋顶贴满了金箔,一栋名副其实的“金屋”,金碧辉煌,望之炫目。

      屋顶东南西北共吊下四个硕大的木牌:
      东侧:青红水旱,环肥燕瘦
      西侧:食色管弦,柳骨颜筋
      南侧:水月镜花,画皮世界;
      北侧:电光石火,弹指因缘。

      十六个字如蛛网,罗出一个小千世界,粘黏飞身而上的青蝇,于欲\仙\欲\死中被蚕食殆尽。

      兰旭闭上眼,缓解阵阵眩晕。再睁开眼时,只见一花信丽人轻纱薄裙,珠翠瑶环,身姿绰约,款款而来,未语先笑:“两位俊俏郎君好生的面孔,既然来了,就暂别尘俗,让姐妹们助您快乐无忧……”

      边说着,纤纤素手柔弱无骨,抚上兰旭胸膛,暗香盈袖,蛇一样扭身缠绕,兰旭昏头涨脑,眼前如梦如幻,正勉励打起精神,准备将这位姑娘请开,忽然丽人惊叫一声,只见花时黑着脸扳住她的手,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咬牙切齿道:“你摸谁呢!”

      兰旭这才清明,恍然悟到芳华香之所以能成为青楼之首,定是身怀“绝技”,香料与装修搭配得天衣无缝,光怪陆离,恰如堕仙府洞,妖魔淫窟。他心中着恼,暗恨着了道儿,未免再度出糗,直直道:“你们老板娘吴秋雁在哪里,本官找她问话!”

      “您问她就问她嘛,人家的手都被你弄疼了。”

      丽人泪光点点。兰旭朝花时使个眼色,花时方不情不愿地松开。丽人揉着手腕,尖尖的下巴颏往前一送:“从那里上楼,三楼左边第二间房就是。”

      兰旭却没立刻上楼,而是从怀中摸出手帕,撕成两半,顺手取过一壶茶水,掀开盖子闻了闻,没有异香,于是浇到两片帕子上,将一只递给花时:“捂住鼻子,楼上……是房间,香料味更浓。”

      花时乖乖照做,丽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调笑道:“不过是些助兴的小玩意儿,您以后常来就习惯了。”

      花时面色一沉,兰旭却置若罔闻,举步上楼,花时赶忙跟上前去;到了三楼,堪堪站到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门居然自己开了。

      暗香浮动,灯影幢幢,轻纱幔帐,随风轻舞。兰旭提起警戒,将花时挡在身后,轻声道:“跟紧我。”

      花时抿了抿嘴,这个姿势,他太熟悉了。

      不及他一瞬晃神,绕过春情屏风,朦胧青纱帐后,牙床上一道女子剪影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一杆细长精美的烟管挑开纱帐,一女子衣着散乱,科头赤足,漫步而来间青丝寸寸委地;望之不过桃李年华,韶颜稚齿,丰肌秀骨,不施粉黛,滴粉搓酥;唯有纤纤玉笋与足尖,蔻丹殷红,娇艳欲滴,如同当日在花时的佛经中惊鸿一瞥的曼珠沙华。

      女子立在中央,一手托烟,一手支肘,漫不经心地吐出一片烟雾,声音如天山初融的冰泉:“阁下意欲何为?”

      兰旭多见琼闺秀玉,端庄典雅;今日又是满眼的浮花浪蕊,招蜂引蝶;乍见鹤立鸡群,妖而不媚,艳而不俗,心中已满是赞誉欣赏,回道:“女阁下可是回头酒楼的老板娘吴秋雁?”

      女子鸦睫忽闪,若有宝光宛转,一一过二人,颔首道:“正是。”

      “官府办案,请配合。”

      兰旭朝花时打了个信号,花时拿出信上前道:“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吴秋雁接都未接,吸了口烟,吐出后道:“认得。”

      花时一喜!将信拍在桌子上:“那你现在给我翻译过来!”

      吴秋雁盯了他半晌,忽然一笑,如春花初绽:“好啊,小郎君。”

      花时乐美滋地铺纸研磨,兰旭寻到对面的椅子上坐定,欣慰地看着他忙活。待吴秋雁翻译至一半时,兰旭兀自开口道:“吴姑娘,不知回头酒楼的老板可在京城,能否给本官引荐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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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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