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之牙刷□□》夜凉瞳

7、第七话

　　朝会刚一散，玉叶就匆匆地赶去景麒那里。
　　台甫的心就像是易淤塞的河流，并不是说心胸狭窄，而是太过敏感和脆弱。不谙世事的景麒，从来不懂得自己排解忧伤，也放不下架子向旁人倾诉，因此忧伤往往越积越多，但是有一点可以放心，对保守而自制的台甫来说，决堤是被自我禁止的，只不过单方面使自己越发沉重罢了。
　　及早疏通，势在必行啊。
　　听起来怎么好象是主上在发布治水的诏令？！
　　主上在疏通江河的政务上颇有雷霆手段，可是对治理台甫的心，真是不在行啊。玉叶暗暗叹气道。
　　咦，那里的是……台甫……经过花园，玉叶不经意地回头，却瞥见了一道金色的流瀑。
　　景麒抱着厚厚一叠公文坐在廊间，冬季的庭院是没有鲜花点缀的，却因为麒麟的存在而萌生了一种奇异的，宛如幻影的光采。作为国家至圣的麒麟，果然是天意的象征呢。所到之处，连萧条都变成了凄艳。
　　“景台甫。”玉叶走近了才发现景麒脸上有一种莫名苦痛的神色，莫不是真的病了？“病”在庆国是最忌讳与台甫挂钩的词语，比“死”还要禁忌，它意味着动乱 ，灾难，以及更深程度的不幸。
　　“您还好吧？”
　　“恩。”景麒点点头。玉叶这才发现有一双玉色的胳膊，正从身后搂着台甫，是芥瑚。
　　“芥瑚也在么？”
　　因为和主上亲近被骂，就来找母亲撒娇了，还真是失恋少年惯用的做法。
　　“您好，玉叶大人。”女怪紧抱着台甫，露出悲伤的神色来。
　　“芥瑚，景台甫不舒服么？”玉叶无论如何也要回避“病”这个词。
　　“恩，因为血的缘故，有些萎靡不振呢。不过，请您放心，并无大碍。”芥瑚的口气里听得出责怪。
　　玉叶松了一口气，台甫无碍，这是最需被关注的，不过她立刻又警惕了，“何人胆敢在台甫面前‘造血’？”
　　“是……主上。”
　　“芥瑚！”一直保持沉默地景麒厉声喝止了女怪。
　　“唔……”女怪发出一声委屈的慨叹。看吧，失恋的孩子不可遏止地对多嘴的母亲发火了，在这一点上，台甫和人类的男孩子还是很相近的嘛。
　　女官大人成功地调整了呼吸。
　　“并不是台甫的错呢。”玉叶含笑温柔地说。
　　“明知道更加亲近就可能使主上失道，却还是忍不住那样做了。”景麒那种懊悔至深的悲容取代了一贯的冰冷，“一度对先王微笑，就造成了失道，这一次我根本不敢设想后果，国家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一切稍稍有了起色，我却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饥饿感，就坑害了主上。但到了最后，受到惩罚的，依然是主上吧，又会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明明，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呢。”景麒嘟囔着，紫蓝色的眼睛望着鞋尖——那双万年不变款的布鞋。
　　唉，玉叶心里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台甫是不肯饶恕自己啊，无论是对先王，还是对主上。他认定了一切是自己的错，却又少个人向他解释，需要作出说明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单纯而敏感的麒麟却要成为政权的中枢，这实在是一种为难啊。
　　该从何说起呢？玉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从前先王在位之时，台甫并不是每日穿着同一件长袍的。舒觉原是商人之女，对缝纫女工之类的事情特别拿手，甚至亲自为台甫做衣裳。玉叶还记得她拿着卷尺在台甫那高大的身体上比画来比画去的情形，明明不自在的景台甫为了使女王忘记思乡的烦恼，总是面带微笑的任其摆布。那些色调明亮的成衣，显然不符合他的趣味，也乖乖换在身上，期望女王高兴了，就能勤于政务。那个时代的女官们，似乎每天嘴里讨论的，就是台甫的衣裳和容貌，在敦促下不断变换着装风格的景麒，总是绚烂得像一道光芒。
　　可是予王死后，台甫就再没换过装束。深蓝色的长袍，没有表情的面容，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祸国殃民的凶器吧，他把自己的美丽看成有害的东西，绝不能让这些东西扰乱新王阳子的王者之心。可即便是这样，还是……
　　以苦行来赎罪，减轻心头的负罪感，台甫是这样想的吧。
　　“台甫。”
　　“哈。”
　　“有一点请您试着了解，主上亲近您，除了因为您是国家象征之外，还有对于您单独的情感。在主上眼中，您不仅仅是‘麒麟’，更是‘景麒’呢。”
　　景麒不还是麒麟嘛。没有名字的麒麟果然缺乏存在感啊。
　　“………”默，不知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姑娘的主上，无法接受您将她的感情当作一种恩典。她希望您也以一个小伙子，不，雄麒麟……不……”一向伶俐的玉叶也被绕得有点晕了，“总之，希望您以一种相对应的角色去接受，而不是台甫的身份。”
　　“那么，除去庆国麒麟的身份，我还是谁？”景麒忽然抬起头，眼里水汪汪地问。（众人起哄：蛋糕攻君）
　　玉叶有一种想拿刀逼主上立刻赐名的冲动。
　　一旦涉及台甫的问题，怎么就这么复杂呢？阿门。
　　“四海漂泊的时候，您见过并肩同行的恋人么？”循循善诱法。
　　“因为一心寻找新王，只是追寻着王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在意。”循循善诱法失败。
　　“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或是像您方才所说的，嘴唇贴靠着嘴唇。”情景回顾法。
　　“倒是有过。”台甫露出很庄重的表情。
　　“请您说说看。”
　　“恩。一度躲藏在一户人家窗下，那家人正在用午餐，母亲将肉块咀嚼碎了，吐到抱在怀中的男孩子嘴里，因为在孩童的时候，芥瑚也曾这样喂过我，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玉叶彻底黑线。情景回顾法也失败了。
　　“那么，您面对主上，没有胸口砰砰直跳的感受么？”
　　“坦白说有，最初主上完全看不懂奏折里的措辞时，有过。要是这样下去的话，国家的前途……”打住！台甫的话题眼看就要转移到国家命运的光辉大道上来了。
　　傻瓜，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嘛！
　　“这样说来的话，昨晚上也没有吗？”果然还是得敞开天窗说亮话。
　　默。默默。默默默。
　　“无论您是否理解。有些话请您静听。先王之所以失道，并不是您的责任。这些话也许大不敬，但是为了您的康乐，还是得说出来。
　　先王渴望与台甫亲近的心情并不是失道的根源，根源在于她为了占有台甫一人而抛弃了这个国家，抛弃了仰仗她的百姓，让一切陷入混乱之中。或许别人以为先王的心魔是台甫，其实，先王的心魔是她自己。抛弃正义，自私狭窄的爱，并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是不会使施爱的人失道的，失去自我的人才会失道。阳子主上则完全不同，她因为爱这个国家才更爱台甫，由于爱慕台甫而更爱庆国，这样的爱，是不会成为祸乱的源头的。”
　　继续默。
　　“您了解么？”
　　“听了玉叶大人的话，总之心中舒畅一点了。”
　　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好意的宽慰，那张面具上没有任何足以判断此问题的情绪。对台甫谈“爱”的问题是不是有点荒谬呢。可是，让台甫明白自己是无辜的，这一点似乎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