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妖录之初见不缱绻》廾匸为名

8、一世的光

　　米幺叹了一口气，难得的没有继续回嘴。
　　米妖看她有些蔫蔫的，这样的米幺它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有点担心。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自己”米妖从钱袋里钻出来，爬到米幺手上，扬起小小的脑袋望着她。
　　“只要我收集到妖灵，就有妖死去，而且我收集的妖灵都是至为纯净的，都是无比善良的小妖。他们比很多道貌岸然的人类更加可靠。这样一说，好像我到哪里，哪里有死亡对不对”
　　米妖歪着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你说的这样哎！”
　　“会不会安慰人啊你！”米幺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
　　“咦，你是那种需要安慰的人吗？”米妖无比惊奇。
　　“我不明白你纠结什么，我只知道，你不来，这些小妖精也会消亡，而她们的妖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你收集他们，虽然是为了自己凝成内丹，可也是让他们的生命有了不同形式的延续，不是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而且你每一次不都是为他们留下一丝妖灵，让他们轮回吗。黄离这会正在人间寻找宗桓的下一世，有事情做，他就不会那么无聊，不会那么孤单了。这也是一种救赎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米幺，米幺不由得对米妖刮目相看“没想到你一只只知道吃的虫子，脑子里也不全是浆糊啊！”
　　“我可不是一般的米虫，我是一只有思想，且非常睿智的妖虫米豆。”米妖扭着白白胖胖的身体，得意洋洋。
　　“哦，那请问这只睿智的米虫，我该怎么告诉姐夫金姑姐姐是一只萤火虫并且命不久矣呢”米幺有些阴恻恻的盯着米豆，一脸坏笑。
　　“嗯……作为一个负责指挥的领袖来说，这不是我要考虑的，年轻人，万事要靠自己哦”米豆伸伸短短的小胳膊，状似要拍拍米幺的肩，只是个头实在太小，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吃你的米去吧”米幺轻轻弹了一下米妖，就把米妖弹了一个大跟头，一下翻到钱袋里了。
　　米妖在钱袋里兀自大声嚷嚷“刚安慰完你，你就翻脸不认人，我今天算是看清你了，我要跟你绝交。”
　　“第一百五十三次！”
　　“啥？”
　　“这是你第一百五十三次跟我绝交”
　　“米”
　　“小”
　　“幺”
　　米妖自以为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如同蚊子叫，淹没在钱袋里。
　　接连三天，米幺一直待在金姑灯彩铺，铺子里生意不错，有时候黎照英自己忙不过来，米幺也跑前跑后的帮忙。
　　倒不是米幺没有地方去，只是霍金姑身体每况愈下，自从那日淋雨，身子一直不见好，药抓了几副也不见太大的起色，黎照英担心的晚上睡不好觉，连带着金姑也休息不好，身体就更不好了。
　　“不如，去伊重医馆看一下吧”米幺说，正好许久未见到老朋友了。
　　“我前几日去拜访过，说是伊重医馆正在歇业，已经半月有余了。”黎照英一筹莫展。
　　私下里米幺给霍金姑诊脉，自然知道是霍金姑寿元将尽，这副躯壳已是油尽灯枯，寻常药石已是无解。
　　霍金姑对米幺道“米幺，对于生死我看的很开，本来我们萤火虫寿命就是极短，能有幸得到些许修为，已是难得！我不奢求什么，只有对他不能放心。从来种种，都是他自己熬着，若是我不在了，我怕他承受不住，再去做那傻事。所以，米幺，我走了以后，请你一定帮我照顾他一下，不要让他重蹈覆辙，再起轻生之念。”
　　“你要我怎么说，告诉他你是一只萤火虫，只能陪他一时，不能相伴一世？这种毁人希望的事我做不出来”米幺摇摇头。
　　“那便不告诉他吧，就说我出了远门，再不回来了，……”霍金姑说着说着声音就淡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蹩脚的借口。
　　“其实吧，我觉得哈，直接告诉他没什么不好的啊！”米妖抱着一粒金米，美美的啃了一口。
　　“直接说？”米幺同霍金姑齐齐开口。
　　“是啊，这样的话，他能不能接受我们都能看得到。我是觉得吧，他是当事人之一，是有绝对的知情权的，至于怎么抉择，让他自己选啊！”
　　“我是怕他万一知道我是妖，进受不了。”霍金姑轻轻叹息。
　　“妖咋啦？”米豆不以为然“给他希望和温暖的可不就是个妖，可不是他一直寄予的人类，这一点，他不是不知晓，若连这一点都看不破，他也不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
　　“米豆说的也不无道理，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米幺试探着问道。
　　霍金姑思索了良久，终于同意米妖的看法，不过这份差事，还是落在了米幺的头上。米幺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啊！
　　隔日，黎照英在院落细细的切割着一根根的篾条。这破篾条是个细致活儿，稍不留神就会被锋利的篾条割破手指。
　　米幺搬了张板凳坐在他身边，犹豫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照英却注意到了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有话对我说？？”
　　“啊……，没有，不对，有，……”米幺懊恼极了，怎么接了这么个差事。
　　“到底有还是没有？没有我就走啦！”黎照英作势欲走。
　　“有有有……”米幺赶忙道。自己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鼓足勇气来找他，他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他，而金姑姐姐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讲故事？现在……”黎照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情，真心让人不爽。
　　“对，就是现在，并且不要打断我，否则我就不知道能不能讲的完整了。”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片原野，原野里开满了各种野花。每到夏天夜晚到来，就会有许许多多的萤火虫蜂涌而来，照亮整个夜空……………………”
　　故事其实不长，但是米幺担心黎照英的情绪，讲一会就会观察观察他的反应。霍金姑在屋内也如坐针毡，怕他不接受她是妖，又怕他接受了却受不了以后的别离。
　　米妖被留在屋里陪她，看她忐忑不安“金姑姐姐，不要担心啦，横也是一死，竖也是一死，着急也没有用。”
　　霍金姑“呃……”
　　米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心虚的不敢再说话，还是做一个安静的吃货比较好。
　　“啪……”的一声轻响，黎照英手里的篾条被折断，划破了掌心，立刻迸出一串血珠。
　　“你没事吧？”米幺担心的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娘子身子不好，没有多长时间了吗？”黎照英楞楞的看着米幺，不敢置信的问。
　　“呃……”重点不是她是一只妖才对吗？好像他关心的顺序不太一样呢。
　　“我是说，金姑姐姐其实是一只萤火虫，你不介意吗？”
　　“不可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几天好活，她不过是感染了风寒，遇到了庸医，开的药方不管用而已啊！”
　　“我去找伊重大夫，他一定能治好娘子的”黎照英喃喃着，脚步虚浮，就要冲出门去。
　　“等等等等，伊重不在医馆，你忘了吗？这个家伙只要搬了家，是不会再回老地方的”。
　　黎照英顿住脚步，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更何况，金姑姐姐并不是病了，，就像人类一样，只是年龄大了，老了，身体各部分都退化了，只是看着样子是个年轻人而已。即使伊重在也是回天乏术的。”米幺解释道。
　　“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慢慢消亡吗？”黎照英心脏一阵抽痛。
　　“金姑姐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应该知道她有多在乎你，她怕她走了以后，你会一蹶不振，像第二次遇见你那样以极端的方式离开，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黎照英痛苦的抱头蹲下，两只手插在头发里用力磨搓着，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米幺的厉害金姑跟他讲过，如今连米幺都没办法，何况他一个区区的凡人。
　　米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也不走开，这种事无论说多少都无济于事。她从来不相信什么感同身受，真正痛苦的永远是局中的人
　　“金姑姐姐就在里面，你若是想好了就去找她”
　　“米幺，我不在乎她是人是妖，我只要她平平安安，是不是因为我，她跟我在一起缩短了她的寿元是不是。”
　　其实米幺也不太确定霍金姑身体枯败跟她长时间和黎照英在一起有没有关系。可她不能这么说。
　　“原来金姑早就见过我，还一直在找寻我，原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这世上一直有她默默的陪着我，可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我真的好粗心啊！”黎照英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滑落。
　　另一边，霍金姑扒在门边，自然把黎照英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照英，对不起，我不敢对你说出实情，我怕你介意我是一个小妖，我怕你知道了再也不愿同我在一处，我…………”霍金姑打开房门。
　　黎照英闻声立刻起身，“当心你的身子……”
　　米幺识趣的悄悄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这一对苦命鸳鸯。
　　“你根本不用担心会失去我，因为我才是那个小心翼翼怕被你丢下的人”
　　身后黎照英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却又格外悦耳。
　　“米幺，你说金姑姐姐走了以后，他可怎么办呢？兜兜转转一圈，到最后还是剩下自己一个人。好可怜”米妖也没心情吃金米了。
　　“还能怎么办，一个人继续走喽，谁的人生不都是最后一个人走，有过刻骨铭心的陪伴，应该不虚此生吧。”
　　“我也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带我去看那万家灯火和繁星满天的夜空，还有那漫山的萤火虫。”
　　“你跟那人去约会，我怎么办，我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啊不，一个虫待着。不行，你不能认识别人。你是我的”米妖聒噪的打断米幺，美好的画面感顿时被破坏。
　　米幺无奈扶额，“真是煞风景，我是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认识了你这么一个傻玩意儿的？”
　　“你才傻，我不知道多聪明呢！感情神马的最麻烦了，会让人变傻的，突然哭突然笑的，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
　　米幺大摇其头，一副看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
　　那是黎照英与霍金姑聊了好久，一直到晚饭时间二人才携手出来，两个人眼睛都有些肿。
　　晚饭是米幺做的，米幺这个人，人生最大的两个爱好，一个是好吃，另一个就是懒做。当然这个懒做并不是说她懒哈！
　　吃的这方面自是炉火纯青，至于做这方面那就是相当的可圈可点了。
　　黎照英和霍金姑看着满桌子的菜，其实也就是四道菜，但是她做的比较多，每个菜都用了两个盘子盛了出来。
　　“金姑姐姐，尝尝这个炸藕盒，还有这个梅菜扣肉，都是我的拿手菜。”
　　“呷！真是不知者无畏啊，你做的菜都敢吃”米妖促狭道。
　　“哼，又没叫你吃，你想吃还轮不到你呢”敢瞧不起她的手艺，好歹她也在酒楼学了三四天呢。为啥学了三四天？因为第五天厨房被她点着了，被人家大厨赶出来了。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提也罢。
　　金姑微笑着夹起一块藕盒放进嘴里，米幺一脸期待的盯着金姑“怎么样怎么样？”
　　金姑狠狠地咽下，“还…………好吧”怎么看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也尝尝看”黎照英也要夹一块，被金姑一把按住指指梅菜扣肉“吃这个吧，看着就不错！”
　　黎照英有些狐疑，但还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刚刚吃进去，就立刻吐了出来。
　　米幺小脸立刻就垮下来，“有这么难吃吗？”
　　“甜的”黎照英苦着脸。
　　“不会呀”米幺不信，自己夹了一口，也立刻吐了。不仅是甜的，肉还没有熟，一咬一口肥油。
　　“果然我还是没天分啊”米幺往椅子上一摊，大受打击。
　　“没事没事，吃这两个，这两个味道都不错”
　　金姑赶忙打圆场。
　　“是啊，这两个是我买的现成的”米幺沮丧极了。
　　“没事，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一定再接再厉，争取做出这世上最可口的饭菜。”
　　好在还有另外两道菜，不至于饿肚子。
　　经过米幺这么一折腾，本来有些压抑的氛围舒缓了不少。黎照英和金姑自然知道，米幺是故意这么做的，对她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米幺姑娘，我跟娘子讲过了，虽然可能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并且我不会重蹈覆辙，无论怎样，我都会好好活下去，连同娘子不能参与的部分一起活下去。这条命是娘子救的，我没有资格随意丢掉。我不能，也不会轻易放弃。”
　　金姑望着黎照英，眼睛又有些湿润。
　　连日来一直阴沉的天气忽然放晴。满天乌云被金色的阳光撕裂一个口子，万丈细碎的金光洋洋洒洒，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半月后。金姑殁。
　　深夜里，照英提着一盏琉璃灯彩，里面飞着一只萤火虫。寂静的长街穿门而过，在空无一人的床头，将一只美丽的或是温暖的梦，丢进透明的瓶子里。
　　在他颈间，小小的坠子里，一片透明的妖灵静静的躺在那里，陪他度过每个长夜，每个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