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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萤之火。 ...

  •   “想必你是知道你不能陪他一直到老的,那当初又何必招惹他,让他对你爱到死去活来,然后你又半路离开,这是为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对他的伤害会有多深吗?”米幺毫不客气。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金姑急得双手乱摇。
      “并非招惹,当初认识照英,只是偶然,我那时也并未想过与人类发生任何纠葛,可能是冥冥中的定数,才让我在那个场合下遇到他。”
      “娘子,汤熬好了,快趁热喝。”黎照英端着滚烫的姜汤出来,一边走一边吹。
      米幺和金姑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头。
      “哎呀,我想起来了,姐夫,我爹熬完汤才听说姜汤喝的太多会上火,金姑姐姐喝过一碗了,今天不能再喝了。”
      米幺顺势接过汤锅,一溜烟的端了出去,留下黎照英傻傻的站在原地,还保持着两手端汤的姿势。
      看到他呆愣的样子,金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算了算了,给那小妮子喝了吧,她今天长时间淋雨,需要好好去去寒气。”说着拽着黎照英一路休息去了。
      第二日,米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金姑的被子带着一股香气,闻起来非常舒服,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好不惬意。
      “咦,姐夫呢,一大早怎么不见人了”
      “一大早,你把这叫一大早,太阳都晒到房顶了。”米豆吧唧吧唧啃着金米,毫不留情戳穿米幺。
      “哎呀呀,快把嘴闭上,别让人知道你会说话,那么多金米都堵不住你的嘴。”
      “照英一早去药铺了,说是给我抓药,正好铺子里纸张也不够了,顺便买些回来。”
      “金姑姐姐,姐夫对你是真的好好,这么上心。”米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嗯,他对我自是极好的,所以我一想到将来若我不在他身边,他该如何自处。”
      “姐姐,趁姐夫没回来,你给我讲讲是怎么认识姐夫的,我也好帮你想想以后怎么能帮到他。”
      金姑叹了一口气“照英是个极好的,可是却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我那时尚未化形之时就见到过他。”
      “那晚的月亮很亮,带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我那时跟好多小姐妹一起在田野中追逐打闹,成群结队的姐妹们在空中一起飞舞,扬起一片灯海,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啊!”
      米幺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幅画卷,晴朗的夜空,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原野中肆意飞舞,每一只萤火虫就是一盏迷你的烛火,将夜空映的分外美丽。难怪人们总把萤火虫和浪漫联想到一起。
      “那一晚是我初次见到照英,他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脸上带着伤痕,躲在树下哭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觉得他的哭声让我心里极为不舒服,我轻轻飞到他身边,在他手上落下,他脸上带着泪痕看着我,一脸意外的表情。我在他手上轻轻旋转,将尾部的灯光尽力放的亮些,再亮些。希望这微弱的亮光能给他一丝安慰。”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过他,但我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哭泣着的少年悄悄地住下了。”
      “再后来我成功化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可是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不知道姓氏名谁家住何方的人谈何容易。”
      “后来我便来到了这个城镇,这里距离我初次见他的田野很近,希望能再遇到他。我开了这间灯彩铺,除了做灯彩我也想不出我还能做什么。”
      米幺心想“这还真是老本行啊”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再次遇见他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
      金姑闭了闭眼,似乎不太愿意想起那天的事。
      “这城镇有一家非常出名的医馆,只是这医馆却有些特别,建在山中一条峡谷中,四面环山,景色却十分秀丽,每一个去那里瞧病的人都要走很远才能到那里。”
      “我有一次被伤了右臂,正好在山中离那医馆不远,便去那医馆找大夫医治,还未到医馆,就看到了他。虽然隔了很多年,可我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就是当年树下哭泣的小小少年。”
      “距离医馆不远处,有一处峭壁,深不可测,一般去医馆的人都会远远的绕开那里。可是那一天,他就站在峭壁边上,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背对着我,看不见面庞,可我就是强烈的感觉到他很悲伤,很绝望的悲伤着,我几乎可以断定,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下一刻他就会一跃而下。”
      “我那时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他被吓了一跳,想必是没有想到那么偏僻的悬崖峭壁之处能有别人。他转过头的瞬间,我看见他脸上满是泪水,被山风吹的满脸。”
      “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手擦去他满面的泪痕,他这才回过神,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多可爱的少年啊!他一眼看见我正在流血的手臂“你受伤了。”他那时明明那么难过,可还是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关心,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个极为善良的人。”
      “不要哭……”因为看见你的眼泪,我会疼。
      “他没有接我的话,拉着我就去了医馆。医馆的大夫很年轻,我记得人们都叫他伊重大夫。而且他医术非常高明,几乎都是药到病除,我的右手臂伤的极为严重,可是经他的妙手,不过几日的功夫我已经能轻轻拿起一些不太重的物事了”
      “伊重?竟是他么?”米幺在霍金姑嘴里听到伊重的名字很是意外。
      “米幺认得他吗?”
      “嗯,一个老朋友了,是个神经病。你继续。”米幺道。
      “那日在医馆出来,我跟他都有些尴尬,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他的出糗一面。没有人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展现不堪的一面。我尽量不去提这件事,虽然我十分好奇。”
      “那时候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黎照英。出了医馆,我问他家住何方,他明显的愣了一愣才道“我没有家。”
      “米幺,你都不知道,他说出这几个字时候好凄凉,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真想好好抱抱他,可是我不敢,我怕吓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他,不能再让他在我面前消失。我小心翼翼的问他“我的铺子缺一个照应的人,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吃住全免,就帮我平时收拾一下就可以。”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嗫喏着半晌没说话,我怕他不答应,急忙又道,“这几日特别忙,实在找不到人,你看我的手臂伤的这么重,什么也做不了。就拜托你先帮我照应一下,如果你不愿意,过几日等我伤好了想离开也可以。”无论如何,先稳住他再说。
      “他当时苦笑了一下,思索了一下才道,姑娘诚意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我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好怕他不答应。“你的行李呢?”他垂下头,“在下身无长物,没有任何行李。我见不得他落寞的样子,急忙安慰他“那正好,轻装上阵。”
      回到家我取出两套旧衣给他,对他说是我家兄的旧衣,其实哪是什么旧衣,我又何来的兄长,只不过临时变化出来的。又怕他起疑没敢变化新的衣服给他。从那以后我们就在灯彩铺子安顿下来。每日劈竹篾条,粘灯彩,日子过得平淡却别有一番滋味。
      因着手臂的伤,他不让我做任何事,生火,煮饭,熬浆糊,劈篾条都是他在做,他会的可真多。他始终没有提离开的话,我也心照不宣的不提。过了两月,我的手臂已好的差不多,我对他说要带他出去买两套中衣,他的耳朵又红了,推脱着不要,直到我说从月钱里扣他才肯答应。
      “我买了两套中衣,又挑了一套外衣给他,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换了新衣的他长身而立,神采奕奕。我特意也挑了一套跟他类似的外衣,这样与他站在一处,感觉离他又近了几分。那掌柜的打趣道“你们夫妻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好生般配。”
      他毫无意外的又红了耳根,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害羞呢。我没有辩解,谢过掌柜的结账回家。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什么。他有时偷偷看我,待我转过头去他又匆忙离开目光,像一个做错事心虚的孩子。
      他的话比初遇之时多了好多,有时也会浅浅的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在他脸上有越来越多的笑容出现,这样的照英生动,有了生气,这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后来你们就成亲了?”米幺问道。
      “嗯,他待我非常好,也,非常依赖我……”
      “金姑姐姐,他那时为什么要跳崖你知道吗?”
      “我曾经试图问他,但是他一直避而不谈,似乎那段日子对来说非常不好,我不想让他想起以前的不愉快,后来也就不再问了。”
      “娘子。”黎照英推门进来“篾条买回来了,你去看看够不够。”
      “好。”金姑答应着,往门外而去。
      “米幺姑娘,我要去给娘子煎药,你要不要一起。”
      这是有话要说,米幺欣然同意,“好啊”!正好她也有话要问。
      黎照英熟练的将药材浸泡在水里,开始添水熬起药引。米幺坐在灶下将细细的树枝填进灶洞里。
      很快水气升腾起来,黎照英的脸随着他的移动在水气里忽隐忽现。米幺见他不说话她也不出声。
      “刚刚你和娘子的话我有听到一些……”
      “从哪里开始的一些?”米幺故意问道。
      “从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跳崖开始。”
      “哦……”米幺拉长了音,却并不搭话。
      “我可以讲给你听,如果你不嫌弃故事无聊的话。”
      “人生在世,唯有美食和八卦不可辜负,怎么会嫌弃无聊”米幺在心里暗自腹诽。
      嘴上却道“金姑姐姐问过你,你不肯说,为什么肯对我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讲。”
      “我知道你非常人,但你不愿讲,我亦不会问。不对娘子讲,是不想让她难过,毕竟已经都过去了。可是这么多年憋在心里,也实在是难受,如今能讲与你听,也算是释放一下。”
      倒是没想到,这个黎照英还挺精明的。居然能看出她不是普通人。
      “我是一个私生子,母亲是父亲的一个外室,父亲家中的正牌夫人起初并不知道到有我和我娘的存在,直到我五岁的那一年,说起来,我五岁之前的日子是这一生中最为快乐轻松的时光了。那一年,父亲的正牌夫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母亲的事,带着家里的家丁到我父亲给娘的买的小院大打出手,父亲那日不在,家中只有娘亲和年仅五岁的我。
      我从未没有见过那么彪悍的女人,如同恶煞一般,她对我母亲拳打脚踢,恶语相向,连同我一起。那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恶毒的语言。我被吓傻了,看着他们将母亲打的遍体鳞伤,我冲上去要阻拦,可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一巴掌打到耳朵,直到现在,我的右耳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
      母亲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我们母子,可是他们哪里肯听,他们砸了院子里所有能砸的一切东西,然后将一只穿过的女人鞋子挂在门楣上。母亲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上去想将那鞋子扯掉,却被他们一脚踹倒,加之之前受的伤,竟是承受不住,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他们离开后,院子里一片狼藉,像是遭遇了无良匪类。我将母亲费力的扶到床上,给她擦拭嘴里面上的血迹,可是母亲的血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的眼睛肿胀着,却仍是费力的望向门楣上那只鞋,手指哆嗦着指着,嘴里呜呜有声,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把那只鞋子取下来,可我个子太小,家里的桌椅已被他们砸的稀烂,我根本够不到那只代表着耻辱的鞋子。
      我依稀知道母亲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被父亲花言巧语骗了身子,知晓父亲家有悍妻的时候已然有了我,只能委曲求全躲在小院里安静度日。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以为父亲会第一时间赶来,为我和母亲讨回公道。可是一直到母亲咽气,也没能看到父亲出现,也没能摘下那只屈辱的鞋子。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咽气那日,父亲正在给家中的悍妻庆生,早忘了在鬼门关挣扎的母亲,还有我。我也知道,他不是忘记了,只是不敢,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跟娘家实力雄厚的悍妻叫板。
      一副薄薄的棺木将至死不能瞑目的母亲草草的掩埋,甚至连个碑都没有。无人知道这座孤坟埋葬了谁的哀怨,又荒凉了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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