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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头如刀面如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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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教,通文馆,幻音坊三方皆损,怎么会?总得有一方获利吧?”
她坐在李嗣原对面,气定神闲把玩着茶杯。
此问不过试探,她二人皆知谁会得利,游离于三方势力以外的—不良人。
但她要借此知道,李嗣原掌握不良人信息的程度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亦或是,一无所知?
李嗣原伸手做“请”,笑得像个老狐狸。
“喝茶”
哦,什么话都在茶里。
李唐遗孤之事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三方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晋岐仍用大唐年号,奉大唐正朔。
玄冥教便是他们统一的敌人。
李嗣原功力十年未长半步,实力自是不敌她。
平日里,跟她聊不着两句便崩了,也不敢在她眼前晃晃悠悠的。
今日却是这般耐心等她回答…
左手食指瞧着桌面,吸引了对面人的注意。
“那找到李星云,我们该做什么?”
白衣锦服微动,圣主朝着东方拱手,像极了一个忠厚老实的贤臣:“自然是扶保他登基称帝,恢复大唐江山”
她愣了一下子。
这话,傻子才信。
李嗣原这个神色,她居然看不出来有丝毫野心,有点意思,很是引人深思。
她兄长与李克用、朱温是同一时代,她、李嗣原、李存勖、朱友珪是同一时代。
兄长一辈,多是善战,但不善隐藏情绪者,可征战而不可守土。
她这一辈人,明显可怕得多,一个个的是笑面虎,墙头草随风飘,都想当渔翁。
但两辈人,无可避免的是沾染了上位者的傲气。
李嗣原与李星云没有交情,更未曾认识,今日说出这般恭谨谦卑的话。
呵,她知晓了。
世上有能力压着李嗣原的人,除李克用以外,就是不良帅了。
以武力威慑,顺道借李嗣原敲打她啊…
“莫非岐王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问得她右眼一跳,眼皮都觉着僵住了。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受昭宗皇帝恩情,旁人虽不知,但她心中总是记着,那个曾与她相处一年,待她如亲子的皇帝陛下。
登位以来,呕心沥血十六年,终是没阻止李唐的败亡,李星云…
她在远处见了那孩子两次,行侠仗义,救了雪儿两次,一片赤诚之心,倒不像想当皇帝的样子,反倒有江湖游侠的豪气。
若是他有志向,她便放弃之前所想,专心辅佐。
但若是他与袁天罡理念相违背…
二人君臣处处是矛盾,恐怕难以收场,她若辅佐,那便麻烦了,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不过还是先把李嗣原应付过去再说。
“晋王都能兴义兵,举义旗,本王又岂能甘于人后?”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是她替兄长为岐王以来,掌握的最熟练的技巧。
“此话当真?”李嗣原眯起眼反问她。
老狐狸疑心多,熟悉的语气又是要崩盘的节奏。
又一次试探,这一次,她是被动,李嗣原是主动。
两杯茶,犹如装满黑白棋的盒子。
茶盘如棋盘,玄冥教未除,她二人对弈之间,始终是此消彼长。
“本王在此发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她象征性举手过头顶,有样学样,继续跟李嗣原见鬼说鬼话。
无关紧要…
毕竟,她运气再背,也不至于背到雷劈她,哄人的小把戏罢了。
场面转危为安,通文馆幻音坊短暂合作,却给对方减少了些许压力。
双方都装模作样的哈哈大笑。
……
“三百六十九手,成四劫循环,和局,在下佩服”韩洙打着折扇,对她一拜。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韩将军过奖”
话落,遂听到了悠远的打更唱词声音。
她方才还疑惑不解,韩洙所执黑棋已有优势,为何最后下成了与她无胜负的局面。
“日欲暮,鱼钥下,龙韬布!”
妙成天俯身:“时间到了。”
原来如此,时不我待,和局是最好的局面。
此局颇具游戏性,韩洙上方无忧劫,尚有退让余地,而她所执的白子,面临的是生死劫。
若韩洙退让消劫,则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情况下,黑子可取短暂优势,但后面局势无法预料,不如小心谨慎做和局。
不愧是韩逊培养的孩子…
“嗯…”她望着棋盘若有所思。
中盘进攻程度没有把握好,这才导致后期局面一度劣势。
三百六十一个点,成了三百六十九手。
应该可称当世罕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饶有兴趣看着韩洙,吩咐一旁观战的妙成天:“此局留着,日后有时间再同韩将军一道,慢慢下。”
撤去棋台,只剩茶具。
韩洙问她:“朔方屯田一事,我亲为半年,效果甚微,请殿下指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自安史之乱后,粮价暴涨,平日里控制在一斗一百五十文左右,如遇水患或是旱灾,粮价增长十倍不止,因此她提出朔方屯田一法。
开元年间,粮食运输费用即是粮价的四倍,更无论如今中原分裂,国家关系随时可能恶化,江南一地诸国随时截断粮道,又或者是提高运输费用,当真令人头疼。
她取了凤翔十日内的市场行情进行评估,若是依照普通市场米价,她岐国完全扛不住三次大灾,弄得民怨激起,外忧没解决,内患先来了。
于是她便看到了朔方一带,灵州境内,黄河流经的河套一片土地。
那片耕地荒废已久,当地军民可进行屯田,却没想到还有许多问题不好解决。
对她岐国来讲,运粮问题极大,灵州到凤翔大约一千里路,马车载运,最少六天,改用牛车,则增两倍时间,一车二牛,与马车价格相差不大。
但三千头牛的价格,显然负担太重。
对朔方讲,人少地多,雇佣价格低廉,则当地人缺少积极性,灵州府州县贫穷,根本拿不出钱。
“这样…”她拿出所记的手帐给韩洙,与他聊了两个时辰。
韩洙起身告辞,她通感周围树木无风而飘摇。
从暗处“咻”地一声,飞出来一根极细的丝线,她瞬间察觉危险,右手发力按下他的背,以躲避丝线,催动内力,左手两指一夹银丝。
“冥水丝”她望着双指所夹的丝线轻喃。
韩洙抬起头,赶忙扶好头上的顶嵌玉银冠,拍拍胸口,大口呼气道:“好险好险”声音都有些微哑。
她索性将韩洙推向一旁,二指换五指,略微施力,手腕一转弧度,拉住丝线。
暗处所藏之人轻松显形,一袭红衣劲装,衣服后刻着“馗”字,“嘭”地一声,狼狈地摔在地上。
“玄冥教钟小葵,怎么,钟馗捉鬼,你喜欢扮鬼是吗?”她认识来人。
玄冥教高手,不过尔尔,为了试她实力,玩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见这厮还想爬起来杀她,便轻动紫霄,抹了钟小葵的脖子,给了她个痛快,下令圣姬搬运其尸身,却为韩洙所阻。
她神色一漠,冷声道:“何意?”
韩洙赔笑,瞧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钟小葵起了一脸戏谑:“殿下真不会怜香惜玉,不若将这人予我片刻,我给殿下一个惊喜”
“什么?”
韩洙古灵精怪的性子,确是总会让她意想不到。
一柱香的时间,韩洙向她呈上了一个面具。
懂了…她笑意渐深。
………
不过几日,李嗣原又来找她。
说是他义子张子凡已经探得李星云如今的位置,想邀她同去,表效忠之意。
说来她幻音坊还是占了便宜。
妙成天、玄净天二人以及雪儿皆在李星云身边,早已向她禀报过。
她想睡觉等着李嗣原来送枕头。
此番去,说是表效忠之心,不过是他李嗣原不好意思,消化不下李星云这个凤子龙孙罢了。
要她幻音坊配合着说两句话应付应付,再“邀请”李星云去他三晋。
想的是好,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幻音坊是要报酬的,去了那就干脆与通文馆一争,正好,她也想看看昭宗皇帝的孩子,是否如父一般,有勇有谋。
顺带着看看雪儿吧。
前段时间太忙,为解决朔方产粮及耕作问题,她日夜操劳,修改了自玄宗以来的百姓户籍和就食制度,一方供给人口,一方供给田地,应该能有效解决粮价费用问题。
再者,漕运成本太大问题,《唐六典》度支部员外郎对此进行了大篇幅记载,她至今没想出好的办法,漕运路费由朝廷雇担,与佃户三七付款,可减轻一些农户压力。
这么久没见到雪儿了,不知道这孩子过的好不好,按那日她在终南山藏兵谷所见。
雪儿,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位凤子龙孙吧……
去的路上,她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
应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哪有人初出江湖,本事没练到什么,反而一见钟情了,真像玄净天给她看的话本子。
她倒希望雪儿走话本子上的另一条路,掉落悬崖,大难不死,习得神功。
掉落悬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必吧。
直到她看到雪儿看李星云时,那小脸红扑扑的。
好奇怪啊,全身都僵住了…
她现在,有些五味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