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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漂泊西南天地间 ...

  •   兄长终究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十二洞背井离乡
      她早该知晓的,兄长与韩全诲勾结在一起时,便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她说不通也拦不住。

      望着那血色般的王服。

      “为王,首先要学会失去,这是我们李家的宿命。”

      她不怕失去,她怕的是失无所得,当今天下已显乱局,四道十五镇四十余州,岐土之大,岐地之广,可与那晋王李克用相争。

      但这不过是水面之上平静的假象罢了。

      区宇图画着的大唐帝国已分崩离析。

      她岐国以凤翔为根基,东有朱温与李克用对峙,南临王建的蜀,西边是吐蕃,北接定难,直面朔方军,一方动则多方动,岐目前的位置即是八面来风,朝不保夕,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

      任凭外头电闪雷鸣,风吹雨打,她坐在镜前给自己描上花钿,宽大的王服之下,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男还是女。

      上次见到不良帅似乎也是如此之景。

      她紧蹙眉头,绑好头上的王冠,这局势还得取决于他,那个令李唐王侯惧怕的人—袁天罡。

      不良帅袁天罡,贞观年间与李淳风齐名的无双国士,忠心耿耿大唐百余载,至今还没有表明立场。

      她不求问鼎中原的帝位,一无朱温之势力,二亦少了沙陀李克用之机敏,只求保住兄长艰辛建立的岐国,望兄长归来时莫要失望才好。

      保住岐国,她依墙而靠,转而望向桌前的沙盘,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痛感,这又是何其难的一件事啊…

      她蹲下身来,把头缓缓地埋进膝上,眼睛越感发涩,她等着她的兄长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拍着她的后背,叫她不要难过,不要伤心。

      她等了很久,等了很久,等到雨停,等到风止,等到万物归春,等到王府花园里的花开放。

      “殿下,我给你摘了花园里最美的花。”

      小小的雪儿在门外,听见一声声抽泣,把那朵最美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入梦片刻,方缓解心中之悲。梦里,她似乎见着了那个百年前她为之钦佩的平阳昭公主,勒兵七万,威震关中。

      “你又有何不能学她,成为这个时代的岐王呢?”

      耳边响起苍老可怖之声,睁眼,目入那张陌生却熟悉的面具。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不良帅的话再次入耳,短短三年,她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兄长的养子一个皆一个反叛,乱世之中,学着那晋王李克用,把敌人之子收为自己之子,何其愚蠢可笑。

      “禀岐王,李保衡以邠宁降梁”

      “传令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夺宁围邠”

      这场仗打了七个月,左右之人已是按耐不住,向她进谗言,均被她斩杀,流言却是止不住,刘知俊在兴元不动,她只恐叛心已生。

      “让刘知俊回来,宁州弃了便弃了”

      同日晚,岐王令未到,刘知俊已叛。

      她早便料到会是如此,可惜了一个将帅之才,她只恨兄长留与她的小人,又转念一想,王建其人猜疑心极重,不妨…

      “准备一下,孤要见女帝”

      ………………………

      幻音坊内,粉色的帘幕被微风吹动。

      雪儿跪在主位之下,低着头。

      “此计幻音坊若成,世间又少一位英雄,刘叔叔不过想保全性命,何其…无辜”

      雪儿抬眼看向那侧卧着的女帝

      电光火石间,紫宵剑抵在她脖子上,蹭破了白嫩的脖劲,白中显出了微红。

      “这剑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可曾觉得自己无辜?”

      雪儿顿感委屈,哽咽道:“从前,您不是这样的”

      罢了,她最是见不得雪儿受伤,但是,这乱世刀剑无眼,局势随时生变,离了幻音坊的庇护,雪儿当如何…

      她以内力收了剑。

      “大江东去,又有多少无辜的英雄血啊…”

      次年十月,王建再次挥师攻岐,李继岌不战而降。

      她还未入大殿,就听见群臣吵吵闹闹。

      “五年前,王建那厮便对我岐击之以兵,诱之以利,和之以婚,将殿下玩弄于鼓掌,可谓阴险!”

      “去年刘知俊突然叛岐,连带失了凤州等四州,李继岌今日又叛,这么下去,可不妙啊。”

      九冕旒之下,她有些看不清群臣的脸,只听得一声声殿下,看得他们弯腰驼背卑躬屈膝。

      陇州失陷,他们马上要到凤翔了。

      群臣惶恐也是情有可原。

      “老臣说个实在话,若非殿下当初狂妄自大,视朝廷令为无物,任用无能的子侄,勾结宦官,也不会落得这番下场。”

      这倒是实在话,她掀开冕旒,想看看这话出自何人,群臣以为她怒,纷纷跪下身来道殿下息怒。

      没意思,冕旒垂下,哥哥啊,真是留下好大的烂摊子。

      “传令前线,把陇州弃了,他来我凤翔便让他来”诸臣震惊,皆不知缘由,还有几人更言要殉国。

      “事出于慈静公主,本王的侄儿做的错事本王便承担着吧,上书议和又不是第一次了,王建祭祀,现凶兆,马上下雪了,他们敢来凤翔”她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本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有来无回。”

      岐一直为蜀上方屏障,她赌对了,十二月王建的蜀军在凤翔城外打了一场遂撤到了陇州之外。

      凤翔城上,她第一次见到这般惨状,目色泛红,血流成河。

      “把将士们的尸首收敛好,送还家人,好生抚恤,让幻音坊安抚好城中百姓”强忍着那股子血腥味,她心中又是无比庆幸,凤翔,保住了…

      “另传本王调令,废保胜军,将陇州并隶凤翔镇。”

      这是她成为岐王以来,打的第一场仗,她以幻音诀打的头阵,伤了数十敌军,这场保卫战,她胜了,总有一天她能证明:她不比哥哥差。

      又一年,妙成天传来消息。

      “恭贺女帝离间计成,刘知俊于成都炭市斩首示众,另:蜀王建已病入膏肓。”

      刘知俊死了…

      她并不开心,一代将帅之才不能为之所用,她将手在盛满水的盆子里洗了一遍又一遍,那也曾是为了岐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啊,她恩将仇报,叫个什么事啊…

      “嫂嫂,我是不是错了?”

      刘氏抚着她的眉:“殿下杀他,为谁?”

      “岐国”

      “那便无错”她满眼的心疼,“天下来往皆为利,殿下今日不为岐国杀他,他明日就得带着蜀军攻岐。”

      来往皆为利…

      她闭眼沉思,猛感一阵后怕,从刘氏的怀中坐起,王建快病死了…

      “殿下怎么了?”

      去年,还是去年,她与王建在陇州会面,商议战后诸事,他精气神不错,怎么不到一年,就快病死了,不对,这里头定有蹊跷。

      “传令妙成天,把王建这病查清楚!”

      去年十二月。

      岐地本就荒凉,下了雪经了一场战乱,悲荒之感更甚。

      她与刘氏走在这凤翔大街上。

      “殿下有何感受?”

      她望向自家嫂嫂,望到的是饱含泪水的双眼。

      “触目,伤怀。”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

      “出门无见所,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王粲的《七哀诗》响彻于整个凤翔,她身旁的刘氏终是忍不住落了泪,她欲伸手抱住刘氏,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凤翔经历一难,尚且眼入触目。

      那陇州呢?那宁州邠州呢?又有何其多的饥妇人?又有何其多被弃于草间的孩子……

      她没有资格抱住嫂嫂

      这一切皆是因为

      岐地无将

      岐国无臣

      岐王,无能

      满地雪白,似要将这场杀戮,这片血海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回到府中,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睁眼是不见底的黑夜,闭眼是望不到光的未来。

      “岐国百姓的命就在我们手中。”

      “你忍心看着他们一辈子在乱世中承受煎熬吗?”

      “是啊,王兄,我生在云端,做不出俯瞰凡尘,悲悯众生之举。”

      “我不忍心,我怎可忍心?我怎能忍心?我怎该忍心啊?”

      “殿下,吃年夜饭啦”

      房门被敲响,是雪儿的声音。

      一张桌子,三双碗筷,两个人。

      雪儿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为她倒了酒。

      举杯邀明月。

      “王兄,今年可还好?”

      ………

      “殿下,蜀地来的消息”雪儿将信双手呈于她。

      她接过信并没看,也没说话,她像是知道了什么,对雪儿一笑。

      “嘭!”

      雪儿回头望向窗外,那是这十余年都未曾得见的盛景,烟火直入云霄。

      那是灯树千光照,那是花焰七枝开。

      那是皓月高悬、不夜之天。

      那是灯火照彻,夜明如昼。

      那是她多年之后在太原城的蓦然回首。

      那是两个人,是相隔十六年的美好与浪漫。

      那是她的至亲至爱用心谱写的繁华锦绣。

      “雪儿,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

      二月蜀地又来信,妙成天探得:王宗杰暴死,王建最近在成都秘密抓一个名叫“不良人”的组织。

      她看到那三字,陡然一惊,遂令人寻幻音坊收集的有关王建的消息。

      王建十一子,信王宗杰贤德而善谋,雅王宗辂骁勇善战类父,年初王建曾有易储之心,两位最有资格的继承人突然死了一个。

      不良人吗…终于出来了。

      若是王宗衍继位,倒是可以帮她一把,那厮做储君整日里喜好跟一群狐朋狗友斗鸡。

      五年时间,幻音坊多次设计离间之计,让王建屠杀有功之臣,用宦官,加速内部统治腐烂,王建一死,只要是王宗衍登基,那川蜀之地她完全有能力尽取。

      “诸卿的看法呢?”

      “殿下,我朝已再无干涉蜀内政的能力了”

      她点头,岐国没有,不代表幻音坊没有,但是她忌惮的是—不良人。

      五年前大帅对她说的那句话,只因她没有野心,平阳昭公主是大唐的纯臣,岐王李茂贞也得是大唐的纯臣。

      她该如何?

      盛世之下,人活着且如履薄冰,更不论这烽火乱世,举步艰难。

      她不动,那李亚子会动,那南边的蛮人会动,那吐谷浑也会煽风点火。

      国与国之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马上要亡的蜀便是岐的日后。

      她目前还不知不良帅的立场,当今诸侯王皆非李唐皇家血脉,依大帅之忠义,不良人如今的举动,保不齐是找到了可扶持的李唐皇室…

      岐国再不进行扩张,再不寻求新的出路,便是无路可退了。

      她王兄还在娆疆,哥哥的命还在大帅手里…

      她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保住这个家,护住这个国。

      现在,她至少不能让大帅发现她有丝毫的野心,三百年功力,她在不良帅面前,犹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群臣退朝,刘氏为她褪去冕服,轻按着头缓解疼痛。

      “殿下,臣有密奏”

      “皇后不是外人,讲”

      “符昭,要反。”

      她猛地睁开双眸,带着凶狠:“放肆!”

      刘氏被她吓了一跳,起身退去。

      她亦站起,拍了拍自家嫂嫂的手以表安抚。

      兄长用人太差,上次便是此等人屡进谗言,她未及时处理,害的刘知俊降蜀,她是恨极了这种挑拨之人。

      “若你骗孤,千刀万剐。”

      当晚,她未带一兵一卒,未穿甲胄,未带兵刃,在符昭家中饮宴。

      酒过三巡,那铁血的汉子竟是嚎啕大哭。

      “臣知有奸佞污臣。”

      “但是殿下,您是臣的希望啊…”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都看不到希望从何而来,这仅一面之缘的军汉却视她为希望。

      她的酒量不算好,微微喝些,便醉了。

      中原百姓无一日安好,无一日不像那日的凤翔,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她自认为王兄丢下这岐国给她,她委屈,她伤心…这都是应该的。

      五年了…还会有多少个五年…

      中原年年征战,能在这片土地活下来的,谁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谁死了不可惜?

      这是时代的痛。

      “不是你们的错,是孤的错”

      ………

      那夜之后,凤翔、整个岐地传岐王贤德之名,宽仁爱物,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保符昭不会谋反。

      那进谗言的宵小之辈亦未被斩杀,只是逐出朝内,剥夺官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漂泊西南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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