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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牵肠挂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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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皖知自打禁宫出来,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巡防营,从大清早到晌午,宛如门神一般岿然不动的立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着北方的官道。
“郎君,你来这陛下给你发赏钱么?我这的兵都不如你上心哦。”守将看着这尊佛,觉得甚是有趣,拎了半壶酒给她。
颜皖知眸光不动,余光瞥见酒坛子,抬手往后挡了挡:“将军好意心领了,当值期间不吃酒。”
守将摇了摇头,提溜着酒坛子又折返回了屋子,喃喃道:“真是个无趣的年轻人。”
天边的云越积越多,炎炎烈日被滚滚而来的乌云遮蔽,蜻蜓慌乱的四处游散,鸟雀一时也匆忙呼扇着羽翼奔向山林。
仲夏的午后总是这般,一言不合就要闹出些动静,惹的人心烦意乱。不过往往一场雷雨后,也能换得片刻泥土香甜,凉风惬意。
眼见天公不作美,城楼上的颜皖知眉头深锁,终于无心稳稳站立,来来回回的在城楼上像钟摆一般游走开来。
直到北方的土路上黄尘飞扬,颜皖知又惊又喜,匆匆寻着台阶下了城楼相迎。
“如何?”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等候在城门外,看见那几人回来,便赶忙上前询问。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小郎君是个什么来路。
“便是我令将军派尔等前去护送的,那人可安稳落脚了?”颜皖知见状,急不可待的解释道,随手还拿出官印来自证。
“郎君,那人昨夜入了北三营,我等见她轻松入营,无人拦阻且久未出来,便回来复命。”其中一领头的士兵开口。
颜皖知闻讯,随口道了谢,将候在一旁的亲随叫来,耳语几句便骑马回了府上。
行至半路,瓢泼大雨便倾盆而落,颜皖知入府时,已然是一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
“哎呦,郎君您又去何处野了?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方才宫里还来人寻您,说是陛下请您入宫来着。”管家带着斗笠,撑着把油伞,已经等候在府门前多时了。
颜皖知听了这话,有些诧异的问:“宫里几时来的人?我本就是去办差的。”
管家也有些疑惑,眯了眯眼,思量半刻回道:“约莫着也就是一刻之前的光景。”
一刻之前,察子的消息应该还未递进宫中,颜皖知思量着该是陛下等急了,派人来问的。是以她不慌不忙的接过油伞,自顾自朝着书房走去。
“郎君,您不更衣入宫?”管家一脸狐疑的在后面追问。
“不急,雨这样大,您老回屋歇着罢。”颜皖知气定神闲的回道。
回了书房,颜皖知换下衣衫,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渍,便坐在案前笔墨不停地整理着文书,直到日暮时分。
管家仓促地脚步由远及近,停在书房门口,十分小心地敲着门“咚咚、咚。”
颜皖知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从不许人近身伺候,更衣、沐浴一概亲历亲为;书房谁都不能进,管家也不例外。
听见响动,颜皖知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迹,十分精细的将稿纸折叠好揣进了袖口,随后才去开门:“何事?”
“郎君,您快些更衣入宫,陛下又派人来传讯了。”管家的脸色有些许担忧。
“知道了。”颜皖知关上门,转身前往卧房去寻官袍,一路上步履匆匆,心头却甚是迷惑。
颜皖知策马入宫,走到殿前时,夕阳的残红落入山涧,月牙已经弯弯的挂在了柳梢上。
她理了理衣冠,趋步入内,就见陛下一人负手站在花窗前,似是在观赏窗外被雨水打散,瓣羽零落入泥的紫薇花树。
“臣颜皖知参见陛下。”颜皖知不知她缘何这样晚的召见,恭谨规矩的上前行礼。
陛下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她一身官袍整肃的模样,转眼瞧去颇有些惊讶,继而浅笑一声道:“穿错了。”
颜皖知有些呆愣,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犹疑地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回应。但至少,她觉察到此人眼下,心情该是不错。
陛下慢悠悠走过来,伸手虚扶起颜皖知,垂眸打量着她,眼含笑意,“朕思量了一下午,合计着这差事还得是你亲自跑一趟牢靠些。”
“臣但凭陛下吩咐。”颜皖知躬身答道。
陛下从广袖中取出一枚白玉佩,伸手递向颜皖知,“华儿戒心重,这东西又紧要。也就你一人,既救过她,朕又信得过。”
“陛下这是要将玉令交予昭王?”颜皖知见此物,并未急着接过,反而有些不解地反问。
“你不必告诉她这是什么,只让她带着就是。军中人杂,见此物,也有人能护她周全。你拿身侍卫衣服换上,雨天路不好走,早去早回,明日大殿上,朕要见到你。”
陛下将玉令塞进了颜皖知手中,转头拟了一封手谕一并给她,“务必亲手送到。”
“臣遵旨,即刻启程。”颜皖知接过,拱手退出了寝殿。
出城的路上,泥泞不堪,颜皖知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揣度着陛下此举的用意。
若要保昭王,一道旨意发往军中便是,又或者,派些人跟随入营也可。如今只让自己交付可以调配暗探察子的玉令给她,却又不准自己告诉她这物件的功用,总觉得不单单是为了护着人。
陛下这是信不过妹妹,还是信不过自己这个外臣?又或者,姐妹合谋了什么制衡权术,将她蒙在鼓里不成?
颜皖知抵达北三营时,已是月上中天的子夜时分。
北三营驻扎有九万禁军,是京畿防务最重要的一处兵营。即便是在深夜,岗哨也没有半分怠惰。
“何人夜半探营?速速下马!”营前的兵士满是戒备。
颜皖知并未依言下马,举起陛下的手谕道:“吾入营传陛下手谕,尔等还不让开!”
士兵见状,不敢拦阻,打开闸门,放人策马入营。
军营占地百亩不止,营中帐篷大同小异,远处山腰上有成排的几间房,该是营中主将的驻扎之地,颜皖知猜测或许江映华该在那边,便顺着营中蜿蜒的小路前去。
走到半路,是营中的空旷的广场,眼下无人操练,显得有些冷清,他牵着马四处打量,营中虽然整齐干净,但这条件实在是艰苦了些。北郊山中风凉,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待行至房屋前,巡逻的卫兵将人拦了下来:“你是何人?前方乃是将军居所,闲杂人等不可近前。”
“吾奉陛下之命,入营求见昭王殿下,敢问小郎,可知她人在何处?”颜皖知叉手一礼,颇为谦逊的问道。
其中一个卫兵闻言,朝着山上努了努嘴道:“那儿呢。”
颜皖知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月光下,一老一少拎着长枪正在过招,这深更半夜的,还真是稀奇。
老的该是荣安长公主的驸马,乔安乔老将军,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如今在营中,也就是安养罢了,指望不上此人再带兵出征了。
小的,自不必问,便是江映华这个调皮的丫头,硬生生折腾的颜皖知没有觉可睡。
颜皖知将马拴在山下,徒步爬了上去,气喘吁吁的唤道:“殿下,乔将军,下官有礼了。”
这二人闻听响动,收了兵器,也大喘着粗气,一脸诧异的看向来人。
“你这大半夜跑来军营作甚?”江映华疑惑着开口,长姐就算要抓人,也不该派个文弱书生吧。
乔安并不熟悉颜皖知,见江映华率先开了口,拱了拱手道:“想来是寻殿下的,您二位慢聊,老夫先告辞了。”
“姑丈慢走。”江映华难得十分懂事的回了礼。
见人走远,颜皖知上前来问道:“殿下住在何处,可否容臣入内一叙?”说罢晃了晃握着的陛下手谕。
江映华打量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山下长屋旁边一个孤零零的小帐篷,“喏,那个,颜承旨若是不嫌弃就随吾过去。”
颜皖知见那小帐子不由得瘪了瘪嘴,这姑奶奶是闹哪样儿,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呢?
想归想,她也没有说什么,跟在江映华身后下了山,朝着营帐走去。
进了帐内,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矮矮的几案,再无旁的物件,颜皖知忍不住出言询问:“殿下,您这是忆苦思甜?”
江映华白了她一眼,“本王这叫入乡随俗,少废话,大半夜长姐派你来干嘛?提前说好,吾不回去。”
“没人让您回去,这是陛下手谕,您自己看罢。”颜皖知将帛书恭谨地双手奉上。
江映华接过后,解开系带,舒展开来,只见上面御笔朱批六个挥洒的大字:
“夹紧尾巴做人。”
这手谕真是,普天下头一份。
江映华五官拧作一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忽而,她眸色一冷,转头盯着颜皖知问:“这手谕内容,你可看过?”
颜皖知有些诧异她的反应,也十分好奇陛下匆忙之中到底写了什么,但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敢打开,颜皖知对上江映华的眸光,摇了摇头。
“最好如此。还有何事?总不会就让你大老远的送个手谕吧?”江映华接着问道。
颜皖知自怀中掏出那枚玉令,道:“陛下让臣将此物面呈殿下,请殿下务必贴身佩戴,妥善保管,可护您周全无虞。”
江映华接过,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也就是无甚稀奇的一枚玉佩,纹样很通俗,如意祥云仙鹤图,只是仙鹤旁边好似多了个手持长剑的小人。
她随手将玉佩揣进怀中,漫不经心的问:“知道了,还有何事?”,似乎觉得这两个物件都不算紧要。
颜皖知看她随意的收起了玉佩,有些不放心,又补了句:“并无他事,殿下可有话要臣带给陛下?若是无事,请您务必牢记,玉佩贴身不离,臣便不多打搅,回京复命。”
江映华这才意识到,这玉佩或许别有深意,她眸光一转,将玉佩取出,递给颜皖知,有些俏皮的问道:“那,劳颜承旨帮吾将它系在腰带上可好?吾不会打络子。”
颜皖知有些诧异的抬头,刚好对上江映华殷切期盼的灼灼目光,刹那间又是满脸红晕。
江映华憋着笑,又递了递玉佩,“快点嘛,大半夜的,困死了。”
颜皖知垂着眸子,接过玉佩,半蹲着身子,离人一臂远,十分小心的将玉佩牢牢系在了江映华的腰带上,随手抻了抻,确保不会掉了才起身,复又后退几步,躬身候命。
江映华摆弄了两下,笑着道:“多谢!”转而又想起什么一般,接着说:“这么晚还要赶路,辛苦了,回去记得和长姐讨赏。出营的路可认得?”
颜皖知拱手答:“殿下打趣了,臣认得路,您多保重,臣得回去了。”说罢便朝着帐外退去。
人走出去有一盏茶的功夫,江映华突然抬脚追了出去,牵了帐前的马朝着营门而去。
刚出营门,便追上了颜皖知:“等等,你慢些!”
颜皖知有些诧异的勒马回头,不承想这小祖宗大半夜竟追了出来。
“喏,给你。”江映华丢给她一个氅衣,里头还包着一把匕首,“文弱的书呆子赶夜路,总得有命回去,路上小心点儿,快马加鞭莫耽搁。”
说罢此话,江映华张了个哈欠,懒洋洋又道:“别谢我,回去了。”随即调转马头,来去如风的消失在了营中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