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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绿杨浓,柳叶重,困人天气日初长。

      清晨刚过,就已感觉到一阵暑意袭来。莲池畔的小亭倒映水中,和绿柳垂杨相交映。荷叶初绽,已有好奇的游鱼开口啃噬。

      白凝辉怀抱琵琶不知疲倦地弹奏许久,来来回回都是重复的几首曲目。

      翠竹旁,连乔和白芷两人低声商议,“小姐已经连着几日这样了。自从那日碧云寺回来,她就茶饭不思,神情恍惚。白芷姐姐,这可怎么办?”

      白芷也没法子,皱着眉道:“这几夜又睡不好了,总是睁着眼睛到天明。长此以往怎么挨得住。”

      “姐姐认识那个人吗?”

      白芷摇了摇头,眼中满含担忧地望到亭边。在其他人面前倒好,还是伯府庄重守礼的二小姐。可一旦没了旁人,好似一直秉着的一口气突然消逝,连肩臂都垂塌。

      白凝辉凝眸,双目视线似落在琴弦上。可若真计较,分明眼中空洞迷茫,双手完全凭借本能记忆挑抹。

      梁沐不认识她了。

      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他在人前羞于承认。白凝辉欲笑,却比哭还难看,而眼睫微眨,两滴清泪随之落在她的手背上。

      梁沐不愿认识她。

      心头如遇压舱石,重重落下将之压扁成泥,让人毫无反击之力救不出一分。白凝辉心痛得难以呼吸,如池中游鱼渴求流水微张着唇猛地仰头靠向亭柱,手中素弦应声而断,曲调顿时碎得不成模样。

      “小姐!”

      白芷、连乔同时惊呼,急忙自甬路快步跑过来。白凝辉脸色发白,似是痛到极致,眉心皱得不留一丝缝隙,眼下双泪横流。

      连乔惊慌不已,慌忙抢过琵琶放到一旁。白芷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只觉手中颤抖个不停。她从未见过白凝辉如此,一时也六神无主,一面不断轻抚她的胸口外,一面柔声安慰,“小姐若有什么伤心事,不好和我们说,也别这么折磨自己。若有个好歹,让夫人在九泉之下怎么安心。”

      白凝辉毫无反应,一味闭目泪涌。

      连乔提防着人来,也跟着劝,“小姐,我们回房去吧。”

      好半晌,白凝辉终于动了一动,挣脱白芷的手踉踉跄跄站起来,“我没事。”她屏退想要上前搀扶的两人,撑着红柱在原地停顿片刻,神容渐渐冷静。

      本就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何必多寻烦恼。

      她从不曾后悔她的决定。哪怕重新再来,她也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梁沐都不会只属于她。而她,不会接受不仅仅属于她的梁沐。

      莲池和木兰院只隔着一条小径。主仆同行几步就到后门,不想让小丫头瞧见,白凝辉一路低头步入房中。脸上泪痕还在,白芷忙倒水让她净面,重新梳妆。

      铜镜对照,白凝辉不由自主抚上两腮。比之得意无忧的人,心中的痛苦烦忧早早爬上她的眉头,显得颇为愁闷,她比十年前失去了光彩和青春。而梁沐……白凝辉微微垂眼,不让自己情绪外露。梁沐其实也变了些。做了大将军,得志之人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气度不凡。若说以前是濯如春柳,如今便是直若绿杨。

      在最开始的六年,白凝辉不知道梁沐的下落。直到四年前的那场动乱,梁沐突然声名鹊起。白凝辉最初还以为同名,后来听到人说来自绍县,方知不假。一年前白知行调任回京,她到云阳方知梁沐仍在边境,说不上是窃喜还是失望。

      她设想了不知多少种重逢,甚至对镜练习。但昨日梁沐的漠视甚至微露的不耐让一切化为灰烬,她顿时溃不成军。

      分明自作多情,何如温泉水乱涌。

      他们早已不再像当年青春,尤其是她。那些往日的情分,也许只有她一人常常午夜梦回辗转反侧,到最后剩一声喟叹。

      “等一等。”白凝辉叫停正在为她梳髻插簪的连乔,“换支簪子吧。”

      连乔不解,“小姐不是最喜欢这支桂花簪子吗?”却还是听话地取了下来放到妆台,从匣子里取了另一支珍珠簪。

      镀金的桂花簪,能与秋日遍地的金桂以假乱真。插在青丝乌发之中,恍若带香。梁沐曾说:“只怕这个簪子委屈了永昌伯府的二小姐。”

      白凝辉当即让蕊云帮她插戴,临水自照。正值青春,身外之物都不及她本身光彩照人。可她回眸却笑,“可是我喜欢。”

      “可是我喜欢。”

      水边的灿灿星眸,如在昨日。

      梁沐临窗而立,庭前一株怀抱粗的桂树挺立,枝叶翠浓。可梁沐却想象着花开时节这一树金星。碧云寺意外重逢,惊鸿一瞥外那支熟悉的桂花簪飞快自眼前掠过。

      白凝辉为何还佩戴旧物?为何她会在云阳?为什么见到他一言不发,匆匆就走?难道如今的梁沐还不堪与她相配?

      按在窗台的手蓦然收紧,眼底如千丈湖心,巍巍难以窥测。

      阿凝……

      忍不住低唤她的名,梁沐低首哂笑,呼了千万遍的名字常在心中激荡。偶尔也会问,白凝辉到底哪里好,值得他十年来无时无刻都在铭记。随口倒是能数落出她十条八条的不好,可那又如何。

      这世上终归只有一个白凝辉。

      青年进来时就见梁沐垂着头,手指在窗台一笔一划不知写的什么字。可听到人来动静,手掌快速从没有任何痕迹的窗台抹过,掩饰般地在长案前坐下。

      然而下一刻梁沐就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孀居?”

      听到青年回复,大出梁沐意料。

      他离开绍县以后,最初还未与旧友断音信。知道白凝辉在两年后嫁到楚州,听说是位翩翩儿郎。他为此怄得慌,心里泛酸连吃了几天醉酒,掩耳盗铃般地不再与故旧来往。直到次年在野外偶然搭救建宁王,从此脚不沾地忙得不知年月,更分不开半分心思。

      唯有夜深人静,想到白凝辉琵琶别抱就气得咬牙暗恨。哪怕后来也遇上有情人,可终究不似那年春夏。

      “是。嫁到楚州后没两年就守寡。听说是林夫人疼惜女儿特意将她接回了家。一年前白大人调回京城,二小姐也跟着回到云阳。”青年一本正经回答,想了想提醒说,“林夫人也已于四年多前病逝了。”

      原来她孀居已有六年,而她的母亲也已去世。林夫人对女儿纵容宠爱,爱屋及乌对梁沐也不错。

      梁沐随手抽起一本书翻看,连拿反了都不曾发觉,兀自盯住纸面,神思却飞天外。那日重逢,难怪她面露憔悴。失了青春,眼中不再像往昔灵动。曾经他最喜欢的就是白凝辉眼眸流转,顾盼生辉。对他含笑相嗔,生出无限情意。

      现在整个人越发沉静如水,幽深的望不到底。可又十足吸引人涉水去探,想拨开重重涟漪看个一清二白。

      梁沐不禁暗自气恼,何苦再为薄情人心生波澜。

      “将军,书拿倒了。”青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指出他的错误。

      梁沐讪笑丢开,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青年狐疑,继而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还有就是白二小姐上月搬出了永昌伯府,现在一直住在郊外的别院。”他缩缩鼻子,皱了皱眉头,犹豫要不要背后道人长短,“听说伯府的老夫人不喜欢她。”

      梁沐却知缘由。

      与其说老夫人不喜欢白凝辉,不如说不喜欢她的父亲白知行。白知行乃是庶出长子,永昌伯既健在,就没有分家的道理。住在一处,免不了要挑刺。可白知行还在朝中为官,这诸多不喜就全由白凝辉母女承担。

      “当然是绍县好,自由自在。在京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规矩。那么多兄弟姊妹中,祖母最不喜欢我。”

      上巳节的时候青壮男女都沿水嬉戏,男女百来人各围成一个大圈,手拉手唱跳不歇。夜幕送她归家,白凝辉拉着他的衣袖埋怨。宫灯罩着红纱,映照她的脸也绯红一片。

      想来如在眼前。

      青年搜肠刮肚又道:“老夫人曾想让她另嫁,不过白二小姐执意拒绝。都说她眷恋亡夫,不肯变节。”

      梁沐嗤笑。若她不肯变节,自己被抛弃又算什么?他心生郁卒不满,更觉窗外早蝉无故恼人。他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得更开,踩住窗槛揪住一根粗壮的枝丫大力一拉,哗啦啦叶响无数,惊起蝉飞另栖。

      “梁沐,你放我下去!”

      十七岁的白凝辉俏脸惨白,横坐在比她的腰还要粗的梧枝上,脚下空荡荡的,一双眼不敢往下看。她瞪着梁沐,气得大力拍了拍身边树木,手心被木瘤硌得生疼。

      “不许再戏弄我了。”她大着胆子低头,只觉头晕目眩,眨眼将要掉下泪来。

      “阿凝,”梁沐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向她敞开怀抱,大笑着朝她喊道,“大胆一点,相信我,我会接住你的。”

      白凝辉抿着嘴执意不肯,梁沐苦口婆心再劝。

      被劝久了,白凝辉终于试探性地纵身一跃,闭着眼直接落进梁沐的怀里。梁沐的眉眼近在咫尺,朗如星月。四目相对,遮不住的羞赧。她伸手欲遮住梁沐的眼睛,反被捉住双手。

      梁沐含笑看着她,白凝辉跺跺脚,羞嗔道:“你要是再捉弄我,我就不理你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梁沐叹了口气,拍拍手掌跳下来道:“她那个死鬼丈夫叫什么?”

      “好像叫宋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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