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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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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舟楫竞渡结束,结果差强人意,众将先松了口气。游为昆等人夺了头筹,兴高采烈登上高台邀功。他是梁沐亲自教导,又以兄弟相称,上来就得意洋洋道:“大哥,我可没有给你丢脸。”
梁沐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愿显露,说得直言正色,“比我预料的还是差上一分。”
众将听了都是一愣,心想他果真严苛。游为昆倒不以为然,能得他这一句已心满意足,兴颠颠在台上东张西望,口中不住道:“还是这上面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得清清楚楚。”
台下已开始演练水戏。竞渡龙舟改做画船二三,中间架了秋千。其人英姿矫健,随着鼓笛笙箫,将秋千荡到与架齐平,随后纵身一跃,翻转筋斗跳入水中。有人扑出大浪,有人身姿轻灵如鱼入水悄无声息。水秋千罢,又有许多水球、水百戏、水傀儡等,不一而足,正午过后方歇,整座园池热闹非凡。
或有人铺了裘毯素衣坐在池边观赏,或去往他处游览风光。道上桥上摩肩擦踵,鬓影留香。也有那争相吵架,一言不合将人往水里推去,只听得扑通落水声。还有那浪荡子口出狂言,惹得一众人面露嫌弃纷纷避开。
白凝辉到小亭前已觉得疲倦。见崔玉和连乔她们还意犹未尽,兴致正浓,她靠着亭栏坐下道:“我在此处歇会儿。你们自己去玩吧。”
白芷听了就要陪在身边,白凝辉失笑,“青天白日,难道还有人敢欺负我不成。你们难得出来玩,不尽心尽力不是正辜负这大好时光。去吧。”
崔玉也露迟疑,不敢离她而去。谁知海儿正闹腾累,想睡一会儿。而林南晓已一路抱了他许久,白凝辉就把他接过来道:“我抱着他在这里歇着,你们玩够了回头再来找我。”她对着崔玉夫妻笑了笑,“还是说海儿交给我你们不放心呢?”
“表小姐说哪里的话,就怕他闹你。”
白凝辉向着海儿道:“那海儿自己说,会不会闹姑姑?”
海儿喜欢和她亲近,这时眼睛困得睁不开,迷迷糊糊抱紧了她说:“不会。”
崔玉见状,兼之白凝辉催促,只好领她好意,与林南晓再去游玩。等她们都走了,白凝辉才猛地泄了口气松开心头愁绪,面无表情对着满池水面。日阳下波光粼粼如金,静影沉璧,她却心思惨淡毫无兴致。
都怪梁沐……白凝辉在心内长吁短叹。
而在柳荫深处,梁沐俊目梭巡。游为昆跟在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大哥,你在找人?”
“……没有。”梁沐矢口否认。刚才明明得到线报,说白凝辉亦在此,怎么就找不到人。遣人送去节礼如石沉大海,没半点音信。阿凝怎么也不知道礼尚往来。
可白凝辉并非不知礼节之人,她若无其事只代表她不愿有此往来。梁沐怏怏不悦,明明以前还会亲自绣香袋送给自己,虽然那的确不能称之为鸳鸯。
怎么那时候自己就喜欢逗她生气,真的是太年轻气盛。可凭心而论,的确生气时更生动可爱,惹人生怜。
他忽笑忽怅,游为昆看得十分莫名,生怕自己受到牵连,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梁沐乐得自在,当下挥手让他走快点。
金明池内亭台楼阁不计其数,虹桥亦如星。梁沐越桥无数,也没看到白凝辉一线身影,不禁怀疑她已离去。可又记得她曾说金明池游览往事,“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再去。梁沐,到那时你可愿意陪我一起?”
梁沐佯作质问,“不与我同去,阿凝是想和谁一起去?”
白凝辉掩嘴而笑,又道:“绍县虽好,可不如京中繁华。你若是去了,我怕你流连忘返,心旌荡漾忘了故乡。”
梁沐亦笑,“有阿凝之处,就是我的家乡。何惧他乡繁华。”
白凝辉突如其来莫名心痛如坠。言犹在耳,却是昔年轻许。倘若往事可追,她宁愿不与梁沐相逢。可若无梁沐,七情六欲无处可寄,又留待何人。
欢喜是他,恼怒是他,那不愿面对的惊惧也是因他。世上岂有另一个人能如梁沐搅乱她三魂七魄。
“姑姑?”她沉思许久,海儿已醒了,正睁着双眼瞧她。白凝辉莞尔,“不睡了么?”
海儿从她膝上挣脱下来,走在路上蹦蹦跳跳。白凝辉哑然失笑,替他戴正虎帽,重系五色丝线,只盼他五毒不侵。海儿不耐停在原地,拉着她的手就要出亭。时日尚早,白凝辉嘱咐他说:“我们只可在附近,要不然你爹娘要找不到你了。”
海儿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只顾着点头不迭。小小的身影盲目乱撞,倒比她还精神许多。白凝辉无奈,不敢放他独自前行,只好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直到他撞上一人。
青衫如旧。
白凝辉眼睑霎时急跳。明明看到他与众将同下高台,将要离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梁沐欣喜异常,单手抱起海儿道:“这是?”
白凝辉沉默片刻,见梁沐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模样,只好应道:“我表侄儿。”她伸手欲去接,梁沐却转身抱着海儿与她并肩前行。
那应是林南晓的儿子。海儿不怕生,好奇地打量他,伸手去揪他的衣领一探究竟。白凝辉轻轻捉住他的手,“海儿,不可以乱动。”
梁沐毫不介怀,反而把海儿逗弄得哈哈大笑,形同父子。可白凝辉不愿他如意,柔声耐心哄了几遭,几乎半是强迫地抱过海儿离他远些,再走回头路。
梁沐心里不是滋味,转念却想,如果他和白凝辉早结良缘,他们的孩子应比海儿还要大些。一时心痒难耐,若是女儿肯定像她年轻的时候。
亭内还有些人陪着孩子休憩,和海儿差不多大小,海儿就丢开她下地去寻玩伴。白凝辉双眼不错地盯着几人,只当跟过来的梁沐不存在。
“小公子可真活泼可爱,长得像尊夫人。”一旁有人说道。
梁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和白凝辉。不知何故突然失笑,满腔的怨怼瞬间烟消云散。白凝辉亦听着这句,正想开口反驳,但见梁沐眉开眼笑,心陡然软成春湖,索性闭嘴不言。毕竟她从始至终都期盼梁沐平安乐遂,即便这其中无关乎于她。
忽来清风吹散心身燥热,水波初兴,徐徐成浪。白凝辉眼望浮光跃金的无穷水面,沉思片刻后终于开口,声音低得仅有两人能听见,“元秋也是个好姑娘。大将军若喜欢她,就早点定下此事。”
“你在说什么?”眼中掠过莫名其妙,梁沐顿时笑意凝结。无名怒火又翻涌而上,气她听信他人胡言乱语。这也就罢了,竟还主动为宋元秋考量,真不愧是旧日的好姑嫂。
阿凝,难道你不知道我唯一爱的人只有你,为什么还要故意气我。
听不出他话里是惊讶还是责问,白凝辉不敢回头,怕泄露自己是故作大方之言。拇指不断在竹绿的扇柄上来回摩挲,力气大得将近把它折断。理智告诉她应当处之泰然,可心间压抑不住的痛楚让人头晕目眩。她知道梁沐向她靠近了半步,端午佩戴的香包气息越发浓郁,掩盖了她浑身的木樨香。
闻着辟邪香的香气,白凝辉忽然轻轻笑。梁沐的身边一定不乏人为他准备,会有人为他悉心系上温声软语关照。白凝辉忍不住胡思乱想埋怨,为何那位冯夫人不活在世上。如果冯宁未死,梁沐和她夫妻恩爱,如何会想起她来,如何会让她常常午夜梦回再受折磨。
“我是说,元秋她未嫁,不要让人议论纷纷。”那日与会者众多,指不定好事者早就宣扬了出去。同为女子,设身处地想一想就知。
谁知梁沐听了讽笑,“原来你也不愿被议论纷纷。”
白凝辉脸色苍白,齿牙相接。昔年两人定下婚约,虽未大张旗鼓广而告之,但知情人不少。梁沐被解除婚约,坊间亦有议论。她低声道:“梁沐,你怪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不要牵扯她人。”
梁沐咬紧她的话不放,“那你为何要管宋元秋?她是你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论亲疏、论过往,宋元秋怎能和他相比。梁沐一阵气苦,偏偏白凝辉只问她,难道眼里真的没有我。
两人相隔极近,几无间隙。旁人看来是夫妻情好窃窃私语,唯有白凝辉自知心神俱碎,摇摇欲坠。的确,她算梁沐什么人,凭什么身份开口要求他。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苦笑,“是我多事逾矩。”
白凝辉再提不起心多说一个字,打起精神急走几步将海儿拉住蹲下为他擦拭满脸的汗,仿佛只有忙碌起来才不至于思绪联翩。可背脊冷汗涔涔,梁沐跟着踏下石阶,拉长的影子笼罩住她。
“姑姑,你怎么了?”小手抚摸上她的脸,白凝辉勉强微笑,“姑姑只是累了。海儿,你不要玩了。我们一起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她想抱起海儿,可浑身已没了力气。倒是海儿乖巧,“姑姑,我可以自己走。”
梁沐在旁听着心烦意乱,一面盯着她的背影一面想,对别人柔声细语,对他就冷暖无常,实在难以琢磨透她举动为何反复。白凝辉握拳撑了下地才缓缓站起,牵着海儿自梁沐身边绕了过去。
海儿叽叽喳喳与她说话,仰着脸有许多的疑问,白凝辉都含笑耐心回答。直到梁沐远远听见一句,“姑姑,为什么她们都说你以后会成为我娘?我不是已经有娘亲了吗?”
未料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白凝辉猝不及防下意识皱了皱眉。想一定是他的乳母私下教导,这却大不该。她本欲好言解释,余光瞥见梁沐还在,竟别有心肠默认不答。
梁沐殷切等着她的反驳,见状心凉了半截。难怪她一直抗拒他的亲近示好,却原来早有归属。
再抬眼,梁沐已拂袖而去。白凝辉强撑的一口气顿时消散,扶额只觉得头脑昏沉,站立不稳。幸好林南晓和崔玉及时赶到,见她脸色不好,忙将她扶到道旁坐下,“一定是海儿闹的,表小姐费心了。”
白凝辉拉着崔玉的手不放,低声道:“你回去嘱咐她们别乱说话教坏了海儿。”
崔玉听了面上讪讪,她并非不知有人教导海儿要多与白凝辉亲近。若姻缘成真,那些话并没有错。不过此时听她特意提出来,只得应了声“是”。
不多一会儿,白芷和连乔携手而来。然而不见喜色,一人脸上不自在,连乔则气呼呼的。
白凝辉眉峰更紧,“怎么了?”
白芷见她没精打采不欲让她再劳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事。连乔却想起来还是生气,忍不住骂道:“方才有几个没皮没脸的地痞流氓围住我们,还口无遮拦,说什么要让白芷姐姐随他们去……”
白凝辉忙凛了神色,“你们没被欺负吧?”
连乔摇头道:“幸好有个年轻人帮忙出头赶走了他们。”说到这儿连乔脸色越发古怪。年轻人赶走了流氓,可也口不择言说了句玩笑话。幸好他立刻察觉不对陪了不是,否则也是个轻佻浪荡子无疑。
她欲言又止,好像话未说尽。
“怎么?”
连乔想了想贴近白凝辉的耳朵道:“刚才我们还遇见梁大将军了。他和那个年轻人好像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