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欧阳少卿

1、第 1 章

　　1935年一月

　　“营座！”
　　“做什么？修好了？”那个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耐烦和愤怒。
　　“报告，还没有。营座喝不喝水？”
　　“喝什么水！告诉他快点！”
　　“是！”
　　我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我面前的尘土飞扬起来，一双靴子立在我旁边。我知道那是谁。
　　“小余，怎么回事。”那个人蹲下来，看着我。
　　“引擎出了点问题，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破车，卡在点子上出问题，真讨厌。
　　“营座已经不耐烦啦，你知道的，今天很重要。”
　　“张哥。”我抬头看看那个跟我说话的人，做了一个难看的表情，“我们……看来我们要用别的方法解决问题了。”
　　我姓余，我叫余治。跟我说话的人叫张立宪，比我大。而那边那个正怒发冲冠的人是我们的中校营座，虞啸卿。不，是即将成为中校营座的人。而我们今天去接的，正是能让他升官的人——中央特派员。
　　“营座，车子大概修不好了。”我无奈地站起身，向营座报告。张立宪看了看我。他知道，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我绝不去惹这个麻烦。
　　“那就走着！”营座愤吼着，震得树枝“哗哗”地晃。
　　“是！”我们同时喊道，然后彼此看了一眼，苦笑。
　　从深山到最近的城镇还有好几天的路，我们是一定要走的，然而我们并不是抱怨，只是惋惜，并且愧疚着。
　　我们从江西打到贵州，在乌江边解决了最后一批□□，然后辗转到一个不知名的山岭中，等待上峰的命令。其实营座是极不愿意走这一趟的，因为装备和士兵均已到位，用他的话，只是去接一个屁用没有的军衔，而他决定去接的原因，是因为伴随军衔而来的关于□□一月会议的资料和上峰新的命令。
　　我从车上卸下机关枪，并带上了所有能带的东西，努力将腰挺直。只是营座的步伐过于快了，我跟的有些吃力。张立宪在第十五次回头观望之后，狠狠心从我身上卸走了一半的重量。我们的营座依然是一枪一剑，然后以他一贯的姿势，庄重而又快速的向前走着。

　　天很快黑了，我们找到一个歇息的地方。我打开两个罐头给营座递过去，营座依然站着，丝毫没有疲劳的影子，然而我确实累了。开车时，营座是站着的，张立宪有时陪同他一起站，但我要开车，总是要坐的。坐惯了，何况背着这么多东西，更是要累的。我不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只是希望不会离营座太远。
　　“小余。照这个速度，还要多长时间。”营座突然问道。
　　“报告，大概九天。”我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发愣，但却把手中的水壶弄翻了，泼了张立宪一身。营座皱皱眉，把目光挪开了。张立宪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给我一巴掌，前提是营座不在。张哥一直都是最像营座的，除了在我面前。我又惊讶，又想笑，但又无法笑。只能边对不起边替他擦水。
　　“小余，想什么呢？”张立宪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问。
　　“没有。”确实没什么好想，也没什么可以想，没有家的人能想什么？“胡思乱想。”
　　“想不想打日本鬼子？”张立宪突然冒出一句。我的思维继续发着愣，但嘴却停不下，直接蹦出了一个字，“想。”
　　“九一八那年，我跟了营座，营座是连长。我们一起在东北杀鬼子，打得那么痛快。营座被叫去南京，委员长亲自授勋，可风光啦。”他突然停了，眼神里多了份怅然。
　　“怎么了？”我问他，大概是表情过于天真了，他苦笑，眼神里又多了份心痛，缓缓开口，“那之后，就被调回来啦，东北很快也完啦。”
　　“哦。”我闷闷地听着，听他说营座的辉煌战绩，尽管里面已经没有新鲜的东西，那些早已被他重复过一千遍、一万遍。可是我不烦，继续听着第一千遍、一万遍。

　　“余治，刀！”我听见营座的声音，一打滚站了起来，从背上拔刀递过去。营座又开始练他每天的功课。张立宪坐在我刚才躺着的地方，笑的挺温和。
　　“你睡得可真踏实。”他揉揉被我当了一夜枕头的腿。营座又是一夜未眠，张立宪黑着眼圈，他一定是守着营座，守了一晚上。
　　“张哥，又没睡。”我的声音也很温和，因为看见疲惫的张立宪和不知疲惫的营座，总让我有一种负罪感，“下回换我吧。”
　　“算了吧！你小子谁的跟猪似的，我才不放心。”张立宪瞅了我一眼，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新的行程。我背上最后一个包，朝营座走过去。
　　“你们啊，太娇气！”营座抛给我们一个已经几天不见的笑容，我当然更高兴，我想张立宪也应该是的。我们又相视一笑，继续跟上营座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