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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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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秦瀚文帮忙兜底,楚年一连好多天都没回家,直到楚成孝亲自打电话来,他才不得已回了楚家大院。
楚成孝在院子里那颗比楚年还年长的枣树下乘凉,枣树树叶纷繁却窄小,斑驳的阳光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身上仿若星光闪耀。
这把年纪了,他才真正明白了何为“自在”。
楚年一声轻唤,蒲扇举过头顶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楚成孝缓缓睁开眼,“来了。”
老人家手一伸,楚年赶紧上前扶着起了身。
两人往屋里走去,“这些天你外公给你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爱吃的都吃着了。”
“零嘴儿呢?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冰沙小汤圆和芒果西米露,还爱吃吗?”
楚年有些意外楚成孝竟然还记得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他其实已经没那么爱吃了,但还是给面子地答道:“爱吃的,正好这几天也没能吃着。”
楚成孝满意地笑笑,“还有章鱼烧和车轮饼。”
楚年抬了抬眼,“爷爷,可以摆个小吃摊了。”
“其他的,也记不得你爱吃什么了。”
楚成孝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失落与自责,楚年有一瞬的失神,楚老先生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老爷子的变化,而是担忧地问道:“爷爷今年有去做体检吗?”
“做了,健康着呢。”
“现在还会作画到深夜吗?”
“不会,老了,晚上九点左右就困得不行,熬不住。”
楚年不太信,私底下见着管家又追问了些楚成孝的身体状况,老年人嘛,身体多少有些小毛病,但不碍事,总的来说比前两年身子好,他这才放下心来。
直到饭点,圆桌之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都是楚年小时候比较爱吃的,他稍有年纪之后就不怎么挑食了,十八岁之后更是不怎么回楚家大院了,楚成孝不知道自家孙子现在喜欢吃什么,只能凭记忆让厨房多准备些菜品。
楚士榛和秦悠迟迟未到,楚年问道:“要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哪儿了吗?”
“他们?谁们?你爸妈?”楚成孝摆摆手,“坐下好好吃饭,我没叫他们回来。”
这么多菜,只两个人吃?
楚年疑惑着在楚成孝身边坐下,对面客座空空荡荡的,一时间有些不太习惯。
他吃得有些忐忑,楚成孝偶尔给他夹菜,他却食之无味,不明白老爷子是何用意。
鸿门宴?
不太像。
同意他和沈让的事了?
想都不敢想。
一顿饭下来,楚成孝始终对他恋爱的事闭口不提,只是随便聊了聊他在国外的生活习惯、旅行经历以及学习状况。
楚成孝最近有睡午觉的习惯,尽管很想跟自己的孙子多说说话,可耐不住困意,还是决定小睡半个小时。
楚年闲着无聊,躺在了院里的太师椅上,太师椅摇摇晃晃,他手遮眼前的星星点点,尽可能地努力睁眼。
枣树已有十米高,花开得很是繁茂,今年应该能结很多枣子,不禁遥想起了小时候楚成孝帮他打枣吃的过往。
楚成孝也不总是板着一张脸,外出授课会给他带特色糕点,看见新鲜玩意儿会买给他玩儿,书法练久了会亲自给他揉手,生病发烧了会心疼得原地跺脚打转...
一脉相连,严厉也是一种爱意。
不知道是阳光太过耀眼,还是回忆侵蚀人心,忽然之间,眼睛胀得厉害。
楚成孝醒来后唤来楚年直接去书房了。
原以为老爷子是想要考察一下自己这半年来书法有没有退步,他下意识就想去研磨,楚成孝却摇头示意不用。
他不明所以,瞧着老爷子从书架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幅长卷,老爷子非常珍视地轻拿轻放。
楚年看着那数不清的同心环,略微吃惊,“瞧着有些长。”
“二十米,不算长。”
百米长卷多得很,二十米的确不算长,但长卷最是磨人意志,实属难得。
打开之前,楚成孝莫名有些紧张,他伸手触碰了好几次都将手又收了回去,最后神色闪躲地说道:“你自己看吧,我出去喝杯茶,你看完了再叫我。”说完就负手出了书房。
没看错的话,楚老先生脸上的表情是难为情?
楚年对这长卷的内容又多了三分好奇。
既然老爷子如此珍视,解开长卷带他都小心翼翼着,平铺一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画风细腻,皱皱巴巴得不失可爱。
只一秒,他便明白了老爷子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一个开头,他便猜到了长卷后面可能出现的内容。
眼眶在一瞬间湿润起来。
这幅长卷作的是楚年的成长史,一岁一欢喜。
有初学走路时的模样,有在爷爷的书案上捣乱的模样;会弄得满脸都是墨汁,会搞得混身都是泥巴;被自然脱落的枣子砸到头会哭,吃糕点咬到舌头会哭;走路会被自己绊倒,珍珠会从鼻子里冒出来...
再大一点。
手里拿着满分试卷,安安静静地看书,认真研究五子棋,专心致志地玩华容道,哭丧着脸练习书法,躲在厨房里烤红薯,吃完冰淇淋舔手指,隔着半米距离看动画片...
年纪稍长,楚年住回了小独栋,记忆中的孙子,乖顺不张扬,沉稳如画。
书案旁手中毛笔挥洒自如的少年,坐在地上全神贯注拼图的少年,放着轻音乐认真插花的少年,在书房里席地而坐专心看书的少年...
眼泪擦了好几次,还是止不住地流,书房里没有备有纸巾,他拽过袖子擦透亮了眼睛,终于看清了卷尾的题字。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豆大的泪滴顷刻而出,差点滴落在长卷上,他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接,所幸是接住了。
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长卷,将其归置于木匣子中,他在院子里找到了楚成孝。
坐在太师椅上的楚成孝非常不自在,再加上午后的热辣阳光,心中难免有些焦灼,坐卧不宁。楚年在书房里待了足足一个小时,他躺在太师椅上换了好几个姿势,要不了多一会儿后背就自然而然地虚空着了,腰酸得厉害。
楚年红着眼睛跪在了楚成孝脚边,脑袋轻枕在老爷子的腿上,“爷爷,长卷我很喜欢。”
听到这个答案,楚成孝仍旧觉得有些难为情,却也终于松了口气,后背靠实了太师椅,看着自己腿上的那颗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好久不曾跟孙子这般亲近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严词厉声的意义何在。
察觉到头顶的爱抚,楚年咬牙忍住了泪意。
爷孙俩就这么静默地感受着阳光的抚慰。
许久,楚年开口道:“爷爷,我打算学绘画,会先在英国学素描和彩绘,等回国后就去拜访钱老先生。”
换做以前,楚成孝听了这话一定会乐不思蜀,现在却担心楚年误会自己作那幅长卷是另有所图,“不必,把时间花费在你自己喜欢的事物上吧。”
楚老先生,真的变了。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一点都不突然。
楚云策是埋藏在楚成孝心底里的一根血刺,不触碰会隐隐作痛,或是时常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一旦受到冲击,疼痛感便会迅速遍布周身,血的代价让他不敢再固执己见了。
楚年抬头看向楚成孝,展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来,“就是因为喜欢才想要多做尝试的。”
总是谈论沟通的重要性,楚成孝这把年纪了才明白过来何为真正的沟通,沟通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他从前太独断专行了,把旧社会的观念带到了新时代,只一句“为你好”就试图安排孙子的一生。
真是糊涂。
所幸,为时不晚。
爷孙俩之间的祥和气氛被楚士榛和秦悠的到来打破了。
楚年站起身来,面色显然不如之前自在了。
楚成孝有种被打扰的感觉,扬眉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儿子回国好几天了,却始终不曾回家,两口子午饭后亲自去秦家接人,哪想扑了个空,说是人一大早就回楚家大院了。
楚士榛担心楚年又说些混账话气坏了父亲的身子,急匆匆地赶来制止,可两人之间半点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没有,反倒是因为夫妻二人的到来,爷孙俩似乎都有些不高兴。
“来这儿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还跑去你外公那儿接人。”
话是冲楚年说的,带丝指责,回来好几天了,没有半点想要回家的意思,这像话吗?
楚成孝语气更不好了,“我想见见我的孙子,还得跟你们报备?”
楚士榛放柔了态度,“爸,我哪儿是这个意思,我们这不是也想他了吗?想让他回家住几天。”
楚年听此有些沉不住气,临时胡编了一个理由,“外公说今天给我做银耳汤,让我晚上早点回去。”
这话的确管用,也不能拂了秦老爷子的面子,楚士榛妥协道:“那就明早回家。”
楚年几乎脱口而出,“明天约了朋友。”
楚士榛眉头一皱,“那就聚餐结束后回家。”
为了不回家,楚年嘴里的谎话张嘴就来,“太久没见了,可能会通宵。”
楚士榛原本不想在父亲面前发脾气,但楚年三番五次拒绝,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楚年,你要是明天不回家,这辈子都别回家了!”
秦悠担忧地扯了扯楚士榛的衣摆。
楚年犹豫了片刻,终于应了一声“好。”
“好”是什么意思?
是威胁起作用了,明天会回家,还是三思之后觉得以后不回家也无所谓?
秦悠从开始之初就神色忧伤地盯着楚年,她忽然之间觉得儿子好陌生,她想要跟其亲近,却下意识地忧虑是否会惹其反感。
那个“好”字不用怀疑,是同意了以后不再回家的决定。
她站在距离楚年两米开外的地方,“年年,回家吧,算妈求你。”
楚年低垂着脑袋没有立刻作答,他不想要回家的原因天下皆知,可以回家,但他想要带上沈让,行吗?
楚士榛更气了,“楚年,你好大的面子啊,回个家还要你妈求你,你...”
楚成孝手里的蒲扇飞向了楚士榛,“他有他的安排,又不是过两天就要走了,你是活不过这两天了还是怎么的?”
楚士榛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求”这个字眼真的很难得吗?楚年不觉得,他直接跪了下去,“我也想要求求你们,求你们接受我和沈让在一起的事实。”
楚士榛胸腔中有火,一听这话忍不住扬起了手。
楚年脑袋一歪,这是楚士榛第二次赏他巴掌了,他心底并没有太大波动,不过是一巴掌而已,能有多痛?还比不过设想和沈让分开的画面痛。
秦悠吓得捂住了嘴。
楚成孝霍然起身,拉起楚年护在身后,威严可畏的气势迫使楚士榛往后退了两步,“是当我不存在吗!”
楚士榛不敢跟父亲大吼大叫,耐心性子沉声道:“爸,这是原则问题,您怎么能眼睁睁地放任他犯错?”
楚成孝:“犯错是你打人的理由吗?你从小到大犯过多少次错,我有打过你一次吗?”
楚士榛:“爸,这能一样吗?他要是改不过来,这辈子就毁了。”
楚年从楚成孝身后站了出来,“我没有犯错,没必要改,也改不过来,没有沈让,我这辈子才会真的毁了。”
楚士榛:“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没有他你还活不成了吗?”
楚年一脸平静却给出了话接话的回答,“是,没有他,我会死。”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声敛息,院子里只剩下了微乎其微的热风吹的声音。
楚成孝一时愣怔,一瞬联想起了楚云策费心尽力地自杀的画面,身子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所幸楚年在身后及时接住了老爷子,楚士榛紧张地搭手接过楚成孝,将其安置在太师椅上。
老爷子眼睛睁得溜圆,直直地望着正前方,仿若廊下正站着什么日思夜想的人,他伸手想要触碰却被楚士榛紧紧握住。
见此情景,楚年心中生出后悔来,这些话虽是真心话,却不应该当着楚成孝的面说,老爷子这副模样实在吓人,他跪在身侧不停唤着“爷爷。”
楚成孝的眼睛逐渐变回正常大小,他抽出手来轻抚着楚年的脑袋,“吓着你了?”
楚年眼泪挂在脸上,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楚成孝摇头,伸手擦掉楚年的眼泪,“你以前不爱哭的。”
何止是不爱哭,简直像个逆来顺受的哑巴,只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现在这样也挺好,有点脾气多些血性。
人生不就是不断试错的过程吗?
试错总好过于错过。
“明天,把沈让带来给我看看吧。”
一听这话,楚年的眼泪决了堤,那双上了年岁的手有些粗糙,他却将其紧紧握住放在脸上蹭了蹭。
比他想象中快了很多,容易了很多,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老爷子了,如果他从小力争自由,说不定老爷子早就放任他去自我选择了,是他自己始终没有主见,老爷子不是想要插手他的生活,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更为明媚的未来。
楚士榛难以置信,“爸!”
楚成孝没理会楚士榛,眼里只有乖顺却受尽委屈的孙子。
秦悠也没料到楚老先生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心下忽然松了一口气,他的儿子好像真的有在努力证明给她看,有在好好相处,有在努力求得祝福。
两夫妻被赶出了楚家大院,沈让迫不及待地登门拜访来了,同行的还有吕世海,倒也没聊什么两个小辈之间的事,自然而然地就像是亲家一般相处起来,当晚,沈让和楚年还在楚家留宿了。
楚成孝第一次跟楚年聊起了楚云策,说两人长得很像,性子也像,说了好些过往,直到深夜,老爷子才撑不住睡意打发走了楚年。
楚年离开的时候分明看见老爷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透亮的泪光。
沈让没锁门,在楚年房里随便拿了本书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楚年来爬床。
楚年从老爷子的房间里退出来径直走进了沈让房里,“采访一下你啊,哥哥,第一次来楚家大院什么感觉?”
沈让亲了亲楚年的鼻尖,“惊喜,宝宝真厉害;感恩,爷爷深明大义。”
“不关我的事,是爷爷自己想通的,应该是在我们走的这半年里想通的,爷爷还给我做了幅长卷,画的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些趣事,我要用来当传家宝。”
传家宝?
“想要孩子吗?”
楚年仰头亲了一下沈让的下巴,“别误会我啊,我可没有想要一个亲生孩子的想法,你也不准有。”
得到沈让的保证后他继续说道,“有领养孩子的打算,感觉把一个孩子养大成人还蛮有成就感的,我们可以根据他的品性来决定留多少家产给他,你来给他打分,及格分以下咱们就把家产都给捐了,一分钱都不留给他。”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沈让也被可爱到了,“都听你的。”
“但是目前不想要孩子,我还没长大呢,你去疼孩子了,谁来疼我?”
沈让笑出了声,“跟孩子争风吃醋,丢不丢人。”
楚年倒也不气,“好啊,那我每天都跟孩子一起睡,你也别吃醋。”
“我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没有必要要孩子,家产全捐给国家,最有成就感。”
两人都笑了,这是楚年回国之后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还是在他曾经最不容易睡着的楚家大院。
楚年第二天还是决定回楚家一趟,楚成孝说没必要,沈让担心楚士榛又动手,他却执意要回。
沈让将其送到了小区门口,“我们的事,要是叔叔阿姨没有提起,你不准主动提。”
楚年撇撇嘴,“知道了。”
沈让拉着楚年不让走,“也不准发脾气,有话好好说。”
“嗯,不跟他们发脾气,回头发你身上。”
“好。”
沈让拉过楚年好好亲了亲,“要是叔叔阿姨留你在家住,你就答应吧。”
楚年不高兴了,垮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地盯着沈让。
“不留你在家睡,我就来接你,留你在家睡,我就来睡你隔壁,跟你隔窗对望好不好?”
楚年这才知道沈家的小独栋早就装修好了,只是害怕碍了两夫妻的眼,迟迟没有搬进来。
凭什么啊?委屈沈让一个人也就算了,凭什么整个沈家都要顾虑楚家人的感受,自家的房子装修好了还不能住,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不由地有些生气。
沈让后悔了,不应该跟楚年说这事的,看其气呼呼的模样,他担心小朋友会再次沉不住气,拉着人再三保证不主动惹事后才放人下车。
开门的是在楚家工作了许多年的保姆,一见他就欢喜地叫喊着,“先生太太,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秦悠从后院进来,手上还带着手套,脚上穿的是雨靴,是时正在松土准备种花,听见保姆欣喜的语气,带着一脚泥土就进了屋。
二楼的书房也被打开了,楚士榛手中的书还没来得及放下,大拇指夹在书页里,有些怔然。
两夫妻都很意外儿子的出现,很高兴儿子久违回家,却也担心儿子是专门回来说些他们不愿意听的石破天惊的话的。
楚年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尽量平稳心态,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爸,妈,中午添双筷子没问题吧?”
不等两夫妻回答,保姆赶紧附和道:“没问题,没问题,太太昨天买了好多菜,都是你爱吃的,我这就去多准备两道。”
秦悠脱掉手套,鼻子很酸,却笑着朝楚年张开了双手。
这是楚年回国后母子俩第一个拥抱,将秦女士抱进怀里,愧疚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二选一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他之所以执着于回家,是因为昨天感受到了希望,他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人都会真心祝福他们,而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两夫妻没有主动提起沈让,楚年也乖乖地谨遵告诫,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士榛倒是有些想聊,被秦悠私底下警告了,儿子好不容易回趟家,别故意聊些会伤和气的话题。
楚年在家睡了一晚上,沈让也说话算话地在隔壁楼里陪着他。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不出意料,楚年还是得到了楚士榛的坚决反对,他不以为然,转身就去和沈让会合了。